任钱在郑奇办公室拍了一下午桌子。“郑处长,方宸被欺负的这件事,不给我们五十三号一个交代,说得过去吗?!”郑奇弓着后背,颤巍巍地推了推掉在鼻尖的粗黑色眼镜框,用小手绢擦了一把鼻骨上漫出的一层汗。“我是耳背,不是耳聋,不用吼得这么大声,哎呦我的耳朵...”“行,那我小点声。”随着任钱飒爽一招手,猫着腰候在一旁的李尧善将手里的旧毯子飒飒甩开,工工整整地铺在地上。“指挥官,请!”任钱颔首,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毯子前面,盘腿,坐下,一副要在这里打地铺过夜堵人的模样。郑奇眉头蹙得都能养鱼了。“这...这我管不了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罗宇源是赵少校手底下的人,赵少校,他可是技术部的人。技术部里...”郑奇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颤巍巍地吐了几个字:“...可都是柴中将的人呐。就是说,打狗...咳,是吧?”“明白。”任钱早知如此,一扬手,李尧善立刻狗腿似的把手里的小本本递了过去。任钱接过,清了清喉咙。“今天下午,一共来了三十三个人。其中,二十五个没有预约,直接插队;十五个来了,直接兑换进出工会的身份牌,再有五个,直接跑您这儿要下一届选导师的名额,还有...”“停停停...”“啊,这就停了啊?我手里的,可不止这么点儿呢。”“哎哎哎,小任啊,饶了我吧...”郑奇和蔼的脸几乎快要变成一张苦瓜。“可以。”任钱本子一合,眼睛微亮,笑着说道,“给方宸补偿,让罗宇源和那五个混小子跟他道歉。”“补偿和那五个孩子都好说,但这罗宇源...”见郑奇十分为难,任钱也不继续逼他,只背着手,溜达了一圈儿,实则眼尖手快地柜子里拖出一只暗红色的小箱子。李尧善震惊:“指挥官,这是什么?”任钱故意拖长音:“哎,不知道,不过,这肯、定、不、是某些人求处长办事而送的礼...”郑老爷子本是耷拉下来的眼角,直接痛苦地闭上了。这日子,过不下去啦。小老头蹲在任钱面前,委委屈屈地抬头。“任指挥官。”“是,郑处长。”“你怎么不去找冯伟?他是直接负责人。”“我惹不起。”“……”看着郑奇要哭的表情,任钱终于笑了,本是直挺的背也稍微松了松,扯着老爷子一起坐在了地上。“郑爷爷,你最近怎么样?”“哎呦,拜你所赐,还有口气儿。”郑奇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一副下垂的眼角,可怜兮兮地望着任钱周正的浓颜,两相对比,郑奇不由得感慨自己确实是老了。“小任啊,自从你走了以后,这里就安安静静的,直到,来了个跟你一样的傻孩子。唉,资质比你差了点,但论起愣头青来,绝对不输给你当年。”“您这话说的,我办事可很有一套。”“是啊,现在你倒是学会威胁人了。”郑奇笑呵呵地骂他一句,“不像是当年被刘眠护在身后的小崽子了,还真...”任钱的笑停在嘴边。郑奇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清了清喉咙,试图遮过刚才的无心之言。“你们...”“您不用把我和刘少将相提并论。”任钱直接打断了郑奇的话,“我不配。”明显带着愤懑的话,让郑老爷子无声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了,看来这孩子还是没放下。要说当年,刘眠和任少湖也是一对绝配的搭档。虽不是同门师兄弟,但几乎完美契合的磁场和默契的精神链接,硬是让他们在一众优秀的士兵中脱颖而出。当年的刘眠还不是现在这样,人狠话少、手段狠辣的毒蛇。曾经,那孩子也是青涩的,充满朝气,又怀揣信仰坚定的一位战士。敢于挑战不公,正直又有冲劲儿。任少湖当时更年轻,无条件跟在刘眠身后,两人简直像个捣毁马蜂窝的棍子,到处闯祸,到处被罚。当时的刘眠还是很有担当,每次都主动替小少湖挡着罚。从禁闭室里放出来的时候,刘眠被任少湖背在背后,而几乎整层人都能听到小少湖丧心病狂的哭声,以及刘眠无可奈何让他别哭的劝诫。郑奇每次都有种错觉:经过这么一顿罚,这俩人下次总该消停了。结果,这俩孩子下次闹得更狠了。“...说真的,就他那个性子,现在能爬上少将的位置,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您也说了。‘爬’上去的。姿势是难看了点,但确实有用。”任钱淡淡道,“对于不守承诺,背信弃义的叛徒,我没什么好说的。您也别提了。”“...嗯。”想想刘眠现在阴沉冷淡的模样,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郑奇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算了,你们没能走在一起,是你的幸运。”郑奇心有余悸道,“你自己想想,要是你天天跟在一座冰窖旁边,你难不难受?”任钱眼睛低垂,脱口而出。“...跟他在一起有什么难受的。”郑奇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任钱顿了顿,侧了头,恼火地说道。“您要是耳聋,而不是耳背就好了。”郑奇‘咳咳咳’地呛了两口。“...怪不得方宸是你手下的兵,怎么说话都这么不尊老爱幼?”任钱脸上的不虞终于缓了缓,刚要重新提起方宸和罗宇源的事,郑奇麻溜地起身往外走,结果正撞上了门口堵着的荣忻。她抚着唇,越过郑奇佝偻的肩,朝着任钱微微弯了眼。“小少湖,甩掉人渣,拥抱新生活,别傻乎乎地等在原地,笨不笨呐~”任钱看到荣忻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十分恭敬地笑着喊人:“荣处长。”“嗯。今天忙,就不招待你了,等下次,来我办公室喝茶哦。”荣忻红唇微弯,而后,拉着郑奇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拽。“老头儿,出事儿了,快去救人。”“唉唉唉,这又是怎么了?”“老郑,整个公会里,就你消息最闭塞。”保卫处处长冯伟离得老远,显然不想跟恋爱脑荣忻站得太近。他倚着墙站,努努嘴,朝着礼堂的方向一指。“那边,闹起来了。”郑奇倒吸一口冷气,又擦了擦眼镜,舌头都打结了。“你...你说...叶...叶...”“对。”冯伟脸色也很难看,毕竟叶既明在工会的地盘上出事,他保卫处处长肯定是要担责的。想着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冯伟真是有气没处撒,只好朝着郑老头翻白眼。“要出大事了,就你还在琢磨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收上来的礼物,真是没出息。”“这这,那那...我上报。”郑奇即刻就要回办公桌上写报告,荣忻一把拎起郑奇的手臂,指点道:“人命重要,写报告重要?”“...报告?”郑奇略带犹豫地问。荣忻无奈扶额。“算了,一个冷血动物,一个迂腐老头,还是我帮着既明吧。老头儿,我这就把医务室给你撬了,别说我打劫啊。”她随意丢了一个眼神,守在楼梯口的沈长平沉默点头,接了命令,即刻消失在转角。“差不多了啊,赶紧,一边会议室讨论对策吧。”冯伟虽然看不起慢吞吞的老头和每天换一个男人的恋爱脑,但真出了事,还是得商量着来。否则,总指挥部的怒火,他一个人也确实扛不住。三个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而任钱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叶既明...出事了?刘眠大概会很担心吧。任钱这样自嘲地想着,回身沉默地收拾着行李。李尧善也默默地帮着任钱收拾。工会要乱了,小方哨兵的事,一时半刻肯定也得不到解决了,看来只能暂时打道回府了。李尧善一边收拾,一边悄悄地看向指挥官,生怕任钱偷偷委屈,心情郁闷。“我去租个车,你先带着大家到中转点。”任钱把手里的行李递给李尧善,表情有点严肃,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楼梯口走。李尧善拎着沉重的行囊,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地喊他:“指挥官,你走的方向不对啊?”“...我去跟方宸道个别。”“可是工会宿舍楼也不在那边...”任钱走得更快了,像是心虚,欲盖弥彰。李尧善伸长了脖子,努力辨识了方向,才发现,任钱正埋头往礼堂走。老李士官立刻就知道,他们指挥官又在说着拙劣的谎言,用好心去撞别人冷屁股了。“指挥官,叶部长不用我们帮。”李尧善冲上去,用身体挡住任钱,苦口婆心地劝,“你别去,去了,你会忍不住哭的。我们这些老头子,真的不想看你难过。指挥官,咱们走吧,咱们回家。”被戳穿的任钱脚步一顿。“...我不是想帮叶部长。”他只是看不得刘眠着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