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真正开始时,才发现,两人都低估了温凉核心的破坏力。核心检测器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滴滴滴’尖锐地刺进两人耳膜里,一声接连一声,连绵起伏又波涛汹涌,仿佛永不会停息。核心的高能量搅乱了周围的磁场,灯发出频闪,一明、一灭,晃得人头晕眼花。萧易弯着腰,凑近了伤口,才勉强看清血管组织。他捏着手术刀的右手都在颤,一是眼晕、二是紧张、三是自身电子被磁场牵引而头疼难忍。而提取器如同加足马力的马达,发出沉闷的‘轰轰’钝响,宛若山崩滚石。咬紧方宸肘间血管的泵头震颤不止,深深扎进肉里,露出粉色血肉裂痕。方宸却毫不在意,只更加用力握着温凉的手,贴在侧脸,轻声道。“能力挺强,挺合我胃口。”萧易:“??”他在这累死累活治病,某只狐狸在一边儿说骚话?如果温凉醒着,听到这话,一定会招摇着孔雀开屏,笑呵呵地自恋几句,但此刻,那人眉头紧蹙,睫羽低垂,衬得脸色雪白,像是一张透明的、有韧性的纸。虽然有着温凉那不靠谱的‘死不了’的承诺,但方宸心慌的感觉丝毫未减,像是被人用小钢锤敲着,一下一下,越来越快,最后连精神图景的地基都要裂出几道口子,所有担忧的情绪从裂缝中溃散而出,把方宸的意识搅得天昏地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你敢不守承诺试试。”浑身上下嘴最硬的方狐狸缓缓地凑近,在温凉手背发泄似的咬了一口,落印盖戳,像是要把温凉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这样就不会失去他了。而对面,好不容易坚定了决心的萧医生此刻又萎靡不振了,比他撩不到妹子还要更沮丧。果然,他还是盲目自信了。这状况太复杂,他只有一双手一双眼,根本顾不过来这许多事。说到底,正经大手术哪能一个人独立完成?!再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术,这可是给曾经的S级向导手术!温大佬的核心奥秘还没有人能研究明白呢,他就敢冒着能量暴走的危险在温大佬身上动刀子了?!救命,他是不是活腻了?!萧医生正出神,‘滴滴滴滴滴’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又响起,催命似的,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往方宸心口里扎。“草,不好了!”伴随着萧易一声惊呼,手术台上方的灯泡‘咔嚓’一声尽数碎裂,碎片反射着最后的光,纷纷扬扬地散落在黑暗里。方宸蓦地站起,单手推开萧易,黄色电子萦绕指尖,引出一股强旋风。那风如同一张细软的薄被,铺盖于二人周身,托起了玻璃渣子。碎玻璃屑仿佛被绳子吊着,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映着隔壁房间的微光,像是寂寂星河。“没事吧?”“呼,我现在终于彻底相信,你是温大佬的哨兵了。”萧易用手肘抹了一把鼻尖冒出的细汗,心有余悸地指指躺在病**的温凉,“还有,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什么不愿意给他治了吧?!我的小命可快没了啊!”“有我在,你怕什么?”方宸右手手腕拧转,相对静止的玻璃渣沿着他的抬手方向快速移动,竟是直接直直地冲撞到了墙上,随后,自由落体,发出‘稀里哗啦’的尖锐噪音。萧易松了口气,踩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开关,备用灯亮了起来。他正要重新上手治疗时,食指碰到温凉的皮肤,被高温灼了一下。“嗯?难道...这...这...”萧医生狐疑地看向检测仪,瞬间瞳孔巨颤。他的手套带血,指尖颤抖,对准核心波动检测仪的屏幕,喉咙里卡了一个字来来回回地说,像是卡螺丝的机械臂,‘咔咔’作响。“好好说话!”方宸一声低喝,唤醒了萧易的震惊失语。“温向导,他,他的核心,最高能达到...5s...”向导核心能量检测,数字代表层数,层数越高,能级越高,向导能力越强。他经手的向导,一般都在2左右徘徊,能上到3,就顶天了;可温大佬他...直接升到了5!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向导里面的神级存在!!萧易仍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方宸却眼尖地看见温凉强忍痛苦而微微蜷起的身体。像是疼到要从昏迷中惊醒,温凉嘴唇微微发颤,呼吸时有时无,额头上刚渗出的汗就被蒸干,整个人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温凉!”方宸紧紧抓着温凉的手,低吼着喊他。温凉轻咳两声,眉头紧蹙,似是没压住痛苦,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呓,而后,唇边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蜿蜒垂下,像枯萎的红叶藤。方宸右手毫不犹豫地按上了提取泵的最大功率按钮。霎时,‘啪’地轻响,方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碎裂的声音。涓涓细流汇聚成奔走的河,本是淡金色的电子云在高度富集的收集腔里压缩成了浓重的橘色,像是暴雨欲来、乌云遮住的最后一片晚霞。拼了命的付出还是有成效的。报警的声音渐歇,他看向萧易,对方眉间紧皱的沟壑也稍微展平。两人对视,彼此都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无声地点了点头,各自继续守着岗位。焦头烂额之际,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咣咣咣’地,像是要把门踹掉。“会是谁?”“不知道。要么还是来抓我集合的,要么就是来治伤的。喂,要不干脆你开门吧,反正这两种我现在都不怕了。”萧易有气无力地‘呵呵’笑了两声,破罐破摔道。“...不开。”“啊?”方宸视线转移,落在那柄刀上。刚从温凉身体里被取出来,往下滴落粘稠的血滴,积了触目惊心的一滩。方宸碰触刀柄,那里甚至是温热的,满是温凉的体温。刀锋锐利,明晃晃地割着方宸的意志。他不会忘记,是自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善良,才让温凉一遍一遍地受伤。从这点看,那个疯子倒也没说错。方宸从手术台上拿起仍带余温的刀,用布慢慢地擦了擦,归刀入鞘。他看着萧易,唇角微挑,眼底冷漠。“这里只有你一个医生,我不会允许别人把你带走;如果是伤者,我开了门,你也没办法帮他们治。反而,他们会哭闹喊叫、打扰你的手术。我不允许温凉的手术出现任何差错,所以,不开。”方宸冷酷不带感情的话冷冰冰地落下,萧易打了个寒噤。这人刚刚背着温大佬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喂,你这个人...”“没良心。所以,你最好别惹我,别多话。快点动手治。”萧易刚对方宸攒起的好感度骤降,小声嘀咕两句,便低头专注于手术。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渐轻,最终,两人耳畔只剩下核心波动检测仪的‘滴滴’声,显得格外刺耳。萧易看了一眼方宸。“要真是重伤的...”方宸抬唇。“怎么,放人进来,你还想把自己劈成两半,同时救?”“救不了。不过至少,他们至少能进来拿点急救药,暂时稳定一下情况。”萧易叹了口气,“算了,我看你这种自私的人是不会懂了。”方宸斜睨:“萧医生,你的医术,强到可以分心吗?”萧易一哽。他愤愤地低下头,没话反驳,只气呼呼地继续手术,边缝边说:“...行了,刀口止住血了,不过,我还要处理其他地方。处理不好的话,又是一个危险期。那什么,这里太暗了,你去拿灯泡来,给我换上。”全程没看方宸,眼神难掩的又怕又厌。手术室的光线足够,萧易要灯泡,只是想把方宸暂时支开,不愿意跟他同室相处而已。方宸拿着纱布蘸去温凉唇边的血迹,无所谓地问道。“你还要多久?”“至少俩小时。”话痨的萧医生说话变得简短了不少。方宸点点头,望着提取器里快要见底的液态电子云,暗自调大了抽取速率,液位慢慢升高,像是开着的水龙头,哗哗地往里灌注,直到灌满缓冲罐,足够支撑三个小时的量。萧易没留意液位高度,只低头忙着手术。耳畔忽得传来一针头掉落的‘唰’声,萧易忙中抬头,瞥见那傲慢冷漠的人左手抓着手术台的边缘缓缓站起,站直的瞬间身体晃了晃。萧易本是担心方宸的状况,但见那人转身走路的动作均无异样,便也没再多管。在没人的走廊里,方宸按着手肘间的破洞,勉强走了几步路,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在了药柜上,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缓了一会儿,才把眼前的黑雾驱散。他扒着药柜起身,随手翻了翻,抓起一个棕色药瓶,往嘴里倒了点应急营养剂,顺手拎起了角落里缩着的应急医药箱。他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用迷糊的视线紧盯着门,尽管走路发飘,还是跌跌撞撞摔到了门前。拉开门的时候,门上的血手印骇人地撞入眼帘。自上而下,越到下面,颜色越淡,最后,潦草地压在泥地上。方宸瞳孔微缩,脸上褪去颜色,唇角也在微微发颤。他压了压心悸,极快地拎起急救箱就往外冲。外面漆黑,方宸手腕微抬,掌间电子云褪去颜色,像是水洗过无数次的黄色破布,摇摇晃晃,破破烂烂的。凭着光寻路,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质问。“哨兵的电子云怎么淡成这样?”方宸脚步一顿,转身,望向不远处。月光下,一人靠着墙坐,高抬右手;一人半蹲,给那个病人包扎。方宸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放下医药箱。“应急药都在这。”“不需要,皮外伤。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可也不该把病人拒之门外。这里的医生,是怎么通过年度资格考试的?”他微微转头,露出半张脸,看向方宸。那人一身白色军装,腰背笔挺,三四十岁左右,眉骨很高,衬得眼睛深邃,不近人情。方宸眼睛轻眯。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听得有点耳熟。难道,这又是什么高官下来检查工作?方狐狸很乖地眯起了眼睛,无辜地笑弯了唇。“长官,门锁好像坏了,不是不想开门,是开不了。”“坏了?”见那人明显不信,方宸一抬手,掌心的电子奔涌而出,如同一记重锤,砸穿了门锁,留下了一团焦黑的小洞。“嗯,这次坏彻底了吧。”方宸抵唇思索,而后朝着长官无辜一笑,“请长官检查。”“……”白军装表情僵硬地瞪着方宸。方宸抬手敬了个军礼:“长官,这人还在等您包扎。”病人瞠目结舌地看向一旁的门锁,吞了吞唾沫,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朝着两人敬了军礼。“报告长官们,我好了。”方宸看向白军装。“长官,他说他好了。”“……”那人瞪着方宸,而后,手指指远处,比了一个‘滚蛋’的动作,伤者就自动自觉地离开战场。方宸站在原地,望向脚步比他还矫健的伤患,没忍住笑,向后退了半步,左手撑着墙站。“长官,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话音未落,手肘间的衣服被那人撸了上去。白军装对着方宸胳膊上黑紫淤青和破破烂烂的肉,眉眼蓦地沉了沉。“你的向导在里面?受伤了?你给他直接输电子云去压核心了?”“……”“你没开门,是因为他?”“……”“你好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靠着压榨自己,想要做到两全其美。”白军装表情冷漠,语气高傲,一副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清高,“也就只有没常识的蠢人,敢这样一次性抽出这么多电子云。”方宸怼人DNA又动了。有些长官总是用鼻孔看人,真不知道是不是过度进化导致的脑干缺失影响到了大脑皮层的语言中枢,导致长嘴不说人话。他挑了唇角,摊手耸肩。“我没常识,您没见识,长官,咱们可是彼此彼此。而且这种小事儿,不值一提,只要还没抽干我,我下次还敢这么玩。”那人似乎没见过这么狂的小哨兵,一时失语,噎了一句,随即以权压人。“你跟我走。”“长官再见。”方宸立刻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跑路。“我叫楚肖云,是医生。你抽了太多的电子云,现在如果不调理,会降级。你不怕?”那人声音自后面来,语气笃信,仿佛用这个要挟,方宸一定会乖乖地听话回来。方宸果然脚步一顿。他转声,望向白军装,仿佛在看一块光泽饱满的肥肉。楚肖云没等到方宸惶恐地垂头认错,反而被盯得背后一凉。他拧眉,本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以为身上贴了什么贵金属,要不然对面的人怎么一副想要挖宝的垂涎表情。“看什么?”“长官,我有件事想让您帮忙。”方宸手中银白色匕首上下翻飞,一步步逼近,笑得不怀好意,狐狸尾巴尖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