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三层。一个眉骨肿起、嘴唇破皮的眼镜男哆哆嗦嗦地站在纯黑铁门前,弓腰弯背地替方宸刷开了门禁。“爷爷,孙子我就送您到这儿了。”“嗯。”方宸接过眼镜男泛着油光的红色手环,用布仔细地擦了擦,才略带迟疑地戴在腕上,推门入内。三层相比二层要安静不少,几座不透明的隔间,隔间外有投影显示序号。隔间对面的几排长沙发,着实与二层的木椅有着天壤之别。红皮软羽,低调奢华,看来确实是更高一级的会客室。方宸径直走向昂贵的沙发。等候区只有三四人,他们坐得分散,表情倨傲,身上穿的衣服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铁磁体,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金属暗纹。几人看向方宸的朴实着装,似乎有些诧异,却并没有多问,只移开了眼,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号码牌。方宸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眼镜男的装束打扮还有气质仪态都充斥着低俗。若是没见过三层的人,他倒并不怀疑眼镜男是一位铁磁体鉴定师。可现在...方宸察觉到了不对劲,起身想走,可此时门忽得拉开,十几个身着褐色制服的面具保安忽然鱼贯而出,将方宸彻底围住封锁。“该ID已经被注销。此人身份存疑,带走。”为首的一人挥了挥手,方宸的左右胳膊立刻被大力拧转,扣在背后。一只黑色的袋子直接罩在了方宸的头上,系带一勒,将视线封得严严实实。方宸倒也没反抗,只是顺从地被架走。“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方宸漫不经心地随口扯了个‘救命’,实则暗自数着脚下的步数和方向。出门,右转,二十步,进入电梯。上行。大概五秒。被带出电梯后,方宸可以感受到明显的眼前一亮。呼吸几乎带走了袋子里所有的氧气,方宸忍着晕眩抬头。透过粗糙厚重的塑料袋,眼前晃着几圈光晕,像是灼盛的岩浆湍流。“经理,我把他带来了。”“好。”军靴皮跟踩着地板,‘咚咚’,一声声地逼近。他似乎弯了腰,又转了两圈,像是在品察挑选什么货品。方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隐隐约约地,隔着布袋子透了出去。似乎没想到马上要憋死的方宸还敢表达不满,‘经理’颇有兴致地挥了挥手,束缚着方宸面部的黑袋子立刻被拽开。新鲜空气一股脑涌入,方宸猛地大口呼吸,险些窒息的心悸让他连连咳喘,咳得双眼通红。一双黑靴慢慢地踩在地板上,慢条斯理的。方宸蹭了把汗,抬眼,对上一双上挑的凤眼。那人浑身上下的打扮堪称华丽,身姿窈窕,若从远了看,以为是个姑娘。如说温凉是端正孤傲的美,那么面前的人,则是阴柔婉约的美,透着冷,不像好人。他的指甲有些长,抬起方宸下颌时,指甲在方宸喉结处留下了一道微红的半月形弯印。“冒充别人身份,混进黑市,是想黑吃黑?”“不是。”“敢做不敢说?这就没意思了。”“没不敢说。这腕带我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也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方宸乖巧地眯起眼睛,狼尾巴招摇地甩了甩,“您看,我本来是想黑吃黑,但现在明显是黑吃黑吃黑。”那人愣了愣,随即抚掌大笑。方宸手腕上勒着的绳结立刻被人割断,又被人客客气气地扶上了椅子。方宸揉着手腕被割出的一道浅浅红痕,唇角一挑,腰间匕首蓦地划破空气,寒光毕现。匕首尖抵着那位经理的咽喉,距离只有半厘米,方宸单手扣着他的肩,将他作为人质,抵在身前。“你怎么敢的呀?”那人十分感兴趣地看向方宸,眼光亮闪闪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方宸伏在他耳边,配合地笑:“够变态了吗?您喜欢吗?”“还凑合。比起其他人来,见了我屎尿灌了一兜,你算是合我眼缘的。”那人又笑,笑得阴阴森森的。“我是封雪。叫我雪姨就行。想做交易的话,就说来听听。”方宸抖了抖皮肤上浮起的一层鸡皮疙瘩,从兜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的铁磁体,推到了封雪的面前。“我想鉴定一下这块铁磁体的成色。”“成色?”封老大的表情有点古怪,“你真当这里是什么珠宝典当行?”“你们不是承认那什么‘铁磁体鉴定师’?”“噗。”封雪温温柔柔地掩着嘴笑,“科技时代,所有的鉴定工作都有机器代劳。只有机器做不了的,才会让人类补上。”“比如?”“当然是交易、人脉。”“……”“所谓的‘鉴定师’,不过是自带铁磁体货源的大老板。比如,某个铁磁矿的监工。”方宸了然。不怪刚才遇见的那些人彼此都不交谈,心照不宣,仿佛共同守着某个沉默的秘密。“这铁磁体的能量密度,机器随便扫一下就能出来。”封雪长而光滑的指甲抬了抬,身旁侍候的人立刻会意,双手捧起那碎块,进入了内室。不过三分钟,他就拿着一张薄薄的纸,双手递给了封雪。“经理,是块高级铁磁体,成色不错。”“别给我啊,给这位英雄。”封雪掩嘴笑。方宸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一身。这笑声娇媚难言,又阴恻恻的,像是食人花。他随便扫了一眼,跳过了极为专业的能量密度参数,只看简单的物化性状,最后,视线凝在一行小字上。‘推测产出地,溪统矿’“知道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封雪善解人意地柔声道。“知道。”方宸指着结论旁的六位ID,“这不就是我抢来的手环ID?”“聪明。”封雪银铃般的笑声又洒了一地,“前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溪统矿炸了。他也死了,所以这个ID自然就被注销了。恰好,你拿着的铁磁体,正是他出过质检报告的那批。”他尖锐的指甲刮过铁磁体表面,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方宸这鸡皮疙瘩差点就要落了一盆。“你把机密这么告诉我了?”“反正你也离不开‘离岸’。在你死前,我不介意跟你这么帅气的小子玩一玩。你的肌肉真好摸,好久,没见到这种又瘦又有力道的肉体了。嗯...”封雪的手指缠着方宸的腰,像是在摸一座雕刻精美的裸//-体男模。尽兴时,喉间甚至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叹,嘴咧得像是劈了半的木头,嘴角晃晃悠悠的。方宸动作僵滞了半秒,唇角抽了抽。“我上面有人。”“谁啊?”雪姨毫不在乎,甚至又深深吸了一口方宸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方宸手腕上的银蛇直接怼到了封雪的脸上。封经理不大乐意地张了眼,颇有兴趣地说道。“呦,刘少将啊。有点意思,再说两个,说不定我就动心了。”“太多了,数不完啊。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我一个一个数给你听?”“去哪儿?”“出门,跳三层楼,二十步左转就是大门。有您在,我跳楼有肉垫,开门有钥匙,真是很安心。”方宸声音舒展从容,笑容狠辣。随着他手中的匕首缓缓移近,他的在场的人无一不屏住一口气。只有封雪眼光更灼热。“不愧是在逃犯罪嫌疑人。敢这么对着你雪姨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方宸看着封雪,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信息。“什么在逃犯罪嫌疑人?”“呦呦呦,在这儿跟我装失忆呢?刚刚那么勇敢地扫了指纹,怎么现在倒跟我装起糊涂来了?”封雪手肘软塌塌地砸在方宸胸口,手指下滑,不怀好意地揉了揉那段流畅有力、肌肉分明的大腿弧线,满足地喟叹一声舒服。方宸笑眼冷冷一眯,手里的刀又逼近,刀尖堪堪抵住他的喉结,封雪才止住了动作,笑:“我提示你一下?三年前,总塔实验室,爆炸案?那么大的案子,你该不会真忘了吧?”从未听说过的词语叠加在了一起,方宸只觉得陌生。“跟我有关?”“再装就没劲了。”封雪抬手重击,一道冷寒的蓝色电流划过方宸的侧脸,不偏不倚地,割破了他的唇角,形状微弯,像是一道深深的咬痕。方宸自知毫无胜算,反倒颇有闲情逸致地笑了笑。他用舌尖卷起血渍,随手丢了手中的匕首。他转身,大大方方地重新坐回了沙发。“雪姨哥,我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儿?”“这叫法新鲜,就是难听极了。”封雪眉尖嫌弃地皱起,随后悠悠一笑,“跟活人做交易,跟死人说秘密,跟将死之人上床,黑市的规矩。”封雪身后,一群人磨牙吮血、磨刀霍霍。方宸翘了二郎腿,在虎狼环伺的必输之局中,轻轻巧巧地扬起一个踌躇满志的笑。“那,雪姨哥,我有一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