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轩这几天很闲。每天上午随便看看书,下午被小丫头拽去照顾病号,一直到晚上才回寝室,洗洗涮涮,又是一天过去了。努力勤奋上进的柴二哈不高兴了。追根究底,其实是因为现阶段没课了,导致柴少爷十分空虚。导论课已经圆满结束,而实践课因为一些不能公开的缘由被暂停;赵少校依旧没露面,罗宇源仍以助教身份掌控着班级纪律。眼看着课程进度大幅滞后,班上人心不稳,传言四起。就在这时,赵景栩百忙中从总塔传来消息,工会破例,让班上的人接工会委托,代替实践课的学分,顺便还能赚取贡献额。期末结算,根据接取的任务数量与难度排名,末位淘汰、前三嘉奖,首位甚至有可能直接提拔为进化部后备人才。此一消息传出,众人沸腾,有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有些人满面愁容、不知所措。其中最为兴奋的,是那些出身偏远的野心家,他们大多身手好、能力高,却迫于塔组排名落后而抢不上好资源。现在,这样绝佳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他们自是殷殷盼望,恨不得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轮轴转用来接取任务。而发愁的,是实力相对较弱的吊车尾。他们惶恐地挤在人群里,看着工会一楼大堂滚动着的任务条。任务难度用括号标注在最前面,从易到难,最后面标注着不同的贡献额——自然是越难的,越值钱。比如,清扫伍元区大街,一天一个贡献额,这是毫无难度、无需智商,也并不需要团队合作的任务,相应的,报酬也少。至于那些标注为‘中等’的任务,贡献额要翻上十倍。比如,修缮掩体、伤员救助。前者需要体力和能力,后者需要知识和能力,难度也加倍。不过,这种任务虽然具有挑战性,却一般都是在城内、或是专业人员带领下,也因此安全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简单’和‘中等’几乎囊括了大部分的任务,而标注‘难’的任务,寥寥几个,高冷地站在最上几行,睥睨众生。比如,‘清剿动乱’,再比如,‘开探深漠’。冷冷清清的几个字里,滚动着陌生和死亡的气息,让人无端胆寒,更别提旁边滚动着一行小字。‘量力而行,死生不论’所以在场的众人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将‘困难’委托自动忽略了去。柴万堰也早早让人传了话 ,不许柴绍轩参与这种搏命的任务。家里金山银山,没必要跟小虾米一起争夺那几块铜板。为了防止柴绍轩作死,柴爹甚至威胁到,如果他敢不听话去参加任务赚什么贡献额,他就直接停了柴绍轩的生活费,让他吃不饱饭、睡不着觉。柴万堰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只会空口喊白话,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放心地拉着老婆专注处理叶既明的事。可惜,他没有想到,出来单独历练几天的柴绍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梗着脖子喊粗话的乖儿子了。柴绍轩摆了摆手腕,自信满满地丢了柴万堰给的消费卡,挤进了人群,一起看着大屏幕滚动播报实时任务。他抱臂思考自己该接哪一个,身边又叽叽喳喳在地围了一堆人。他不耐烦地打走身旁那些阿谀奉承的雀鸟,率先走到了任务簿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今天选的是一个‘低等’难度的任务。没什么难度。在柴少爷擦了一天的电线杆柱子以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一个贡献额的巨款。柴少爷敲着泛酸的肌肉,肉疼地交了今日的房租。得,一天白干。终于体会到自己打工交房租的辛酸,官二代柴绍轩抱着被子,在委屈与饥饿中入睡。第二天,他果断选择了难度为‘中等’的任务。平日里,工会放出任务,并且下派指导人员。接取任务的人员被随机组队,在指导下完成任务。于是,报名后,柴少爷如愿以偿跟其他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组成了一个陌生的小队,一同参与‘修缮信号塔’的任务。柴绍轩穿着厚厚的防风防尘绝缘保护服,费劲儿地抬脖,迎着刺眼的抬眼,望向那一眼看不到顶的信号塔。信号塔直径足有三四米,高耸如刺,直冲云端。光是伍元区就有二十七座信号塔,平均分布于伍元区外围。柴绍轩摘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信号塔。塔壁隐隐震颤,外表灼热如火,柴少爷差点把指纹给烧平了。他‘嗷’地一声痛呼,立刻跳脚,手腕高甩,像个烫了尾巴原地转圈的大狗。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柴少爷尊贵的身份,只收获了几道毫不留情的嘲笑和鄙夷。柴绍轩眼角红通通地戴回了厚重的绝缘手套,在指导工程师的冷冷眼刀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里,不敢动也不说话。经过工程师一番讲解,柴绍轩也理解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工作。信号塔可以抵抗地磁风暴、传递网络信号,所以该塔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高敏感响应度。为了检测它的性能,哨兵需要分成两组,第一组需要利用电子撑起一个外加电场,第二组操作仪器,检测信号塔是否能立刻校正这个电感磁场波动。柴绍轩捂着头,痛苦地表示自己没听懂。工程师只好打了个比喻。他拽着柴绍轩,把柴少爷一屁股按在了一个橡胶皮球上,体重立刻把皮球压出了个坑。工程师踩了打气筒,气针往皮球里充气,皮球塌陷的小窝,在两秒内就恢复了原状。工程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秒表,告诉他,反应速度要快;充的气要足,这样,气球才能恢复到原来的形状。而信号塔的作用,也是一样。在电磁风暴来临之时,快速、准确地维持稳定的磁场,就是它要达成的目标。响应时间,小于2ms,容错率,在0.2%以下。柴绍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二十七根柱子,是边界的大型磁场稳定器。有了它们,才能维持伍元区、乃至边缘小城所有军民的日常生活。否则,别提联网、通讯,连安安稳稳的吃饭睡觉都很难做到。柴少爷仰着头,追着刺目的阳光,望向那高耸入云的信号塔尖端。此刻,他忽得生出一股自豪来。这里的一墙一塔,都是老爹的成果。柴少爷脚踏着信号塔的外墙梯子,俯视着渺小如豆的军民。刚才攒在胸间的自傲,却隐隐酿成了惶恐。将来,他真的会接过老爹手里的权力,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保护着这座城、乃至整个大陆的人民吗?他,能做到吗?这是柴绍轩,第一次想着自己,乃至人类的未来。可这伟大的思考却被身旁的人无情打断。“动作快点。”面罩下的声音沉闷,一只手伸了下来。半截白手腕从灰色手套和防护服间露了出来,骨线分明,不算粗壮,却十分有力。“哦,哦,好。”柴绍轩暂且压下胸口涌动着的激动与不安,借着他的力道,攀登上了位于信号塔中央的平台上。护栏及腰,并不算稳固,柴绍轩随手搭在上面,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锈蚀声。“怎么回事!”柴绍轩愤愤地骂了一声,仿佛已经学会了站在了柴万堰的角度,心痛地看着这一座座外表光鲜、细节偷工减料的信号塔。刚才拉他上来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似乎笑了一声。隔着面罩,听不太清,模模糊糊的。那人靠着信号塔站,单手插兜,姿态放松又不失挺拔,柴绍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跟白脸狐狸有点像。“喂,你...”柴绍轩的打探被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打断。他循声望去,位于地面上的十人小队已经列队整齐,右手高举,掌中电子各色各异,整齐耀目地撑成了一弯漂亮的彩虹。柴绍轩眼睛一亮,立刻按照工程师所说,打开电磁波动检测器。波动稳定,波峰波谷依序向前,宛若一首节律分明的赋格音乐。柴绍轩放下心来,依照工程师的指导,将外围的老旧电线换掉。一切进行地十分顺利,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大部分调配工作。那庞大粗壮的信号塔宛若定海神针,岿然不动。小队齐齐欢呼,不少人摘下了防护面罩,勾肩搭背地提前庆祝任务顺利完成。柴绍轩等不及摘下面罩和他们一起狂欢,却被身旁冷淡的年轻人阻止。“干嘛?”柴绍轩不情愿地拨弄着面罩,那坚硬的材料压得他的鼻梁骨生疼。“工程师还没摘。”“那又怎么样?”柴绍轩只想赶紧解下来揉一揉自己被压到淤青的鼻骨,却天降一只手,生把面罩给他扣了回去。“没空给你解释,不想死就戴着。”简短利落,没有多余的话。这拽上天的语气简直跟白脸狐狸更像了。柴少爷哼着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摘,老老实实地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才倒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喘气。就在柴少爷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今天的十几个贡献额时,意外陡然发生。一道苍白色的电光从电线裂缝处喷涌而出,火星四溅,尽数扑在了距离最近的士兵脸上。没了防护罩的保护,电流如同浓硫酸一般,直接将整张面皮直接碳化,五官融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黑红的血肉泛着焦糊味,像是被生烤了的肉。他捂着脸拼命挣扎,倒退半步,不小心倚靠上了生锈的扶手,惊慌失措下,竟就那样掉了下去。事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耳畔尖叫声陡然落下,随风飘远,最后,在一沉重的闷响声中,人肉如同掉落的西瓜,红瓤四裂。噩梦接踵而至。短路的电线导致了通讯塔的失灵,站在地面上的第一小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尸体落下更让他们的反应钝化。他们手中凝出的电场并没有及时收起,而此刻,通讯塔塔顶那如同弯刀的信号接收器,忽得迸发出血红的耀眼光辉。在太阳的阴影里,信号接收器尖端垂下,宛若死神收割性命的镰刀。蓦地!一线强光迸射,自上而下,锋利、精准地劈了下来。地上的小队躲闪不及,站成的方阵刚有**,便像是豆腐一样,被一刀切断。自左上至右下,有人被削掉头皮,露骨白花花的脑仁;有人被切掉脖子,动脉血喷涌,像是红色喷泉,脸上还带着笑,头滚落在地时,眼睛仍未合上;有人被拦腰斩断,嘴里尖叫声音未歇,上半身自胯骨滑落地面,双手还在拼命地在地上扒着。高温和风漩接踵而至,将烧糊的肉卷在沙里,扬起了漫天的红尘。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内。“什么情况!!!”柴绍轩愣了半秒,怒吼出声,声音都在颤。老爹组织做的信号塔,怎么会变成能打死人的武器?!仪表盘的警报声骇人地尖叫起来。本是波峰波谷安静流淌的电磁波一瞬间如同野蜂乱舞,高低起伏、左右摆**。眼前灰烟缭绕,柴绍轩拼命扇着眼前的空气,妄图看清四周。耳畔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声不绝于耳,临时搭建的平台被踩踏地摇摇晃晃,在十几米高空中摆**,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身旁的人乱作一团,推搡着要从唯一的梯子抢下去,彼此殴打间,又掉落几个人。柴绍轩大吼:“不要挤了!你们给爷守秩序,一个一个往下走!”除了震得他自己双耳嗡嗡作响,没有任何实际效果。在生死面前,秩序不值一提。柴少爷急得团团转,回头想要找人帮忙,却看见那个冷淡的年轻人正单膝跪在电线面前,戴着手套,双手拧着火星四射的漏电电线,整个人埋在滚滚扩散的烟雾里,已经看不清轮廓了。“喂,你疯了?!你不怕烧死自己?”“手套绝缘的,隔热的。”那人简短两句,指了指不远处,“帮我拿一下,我够不到。”即使黑烟弥散,那人的动作依旧很果决冷静,像是天塌下来也安之若素。被这样的人使唤,柴少爷好像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他不顾骇人的烟尘和焦糊味,逆流而上,一头扑在工具箱里,手忙脚乱地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替换的电线。“怎么办,好像用完了。”柴绍轩声音在抖。“那就找。”“上哪儿找?”“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