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旦全程震惊地盯着温凉扯淡,一双圆眼睛瞪得跟肉丸子一样大。而方宸在夏旦的表情中终于找回了理智。他无语地瞥了夸大其词、颠倒是非的温孔雀一眼。“滚一边儿去养伤。再不养,就要好了。”“哎,好嘞。”见终于来了个明事理的,葛时远立刻控诉着温凉和夏旦的私自闯入,并且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违反他人隐私。方宸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似有歉意。葛时远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想要引导几人离开小屋,却见‘明察秋毫’的方狐狸直接反手一肘、一脚、一掌结束战斗。脸被怼在墙上、晕头转向的葛时远:“???”方宸:“听你的意思,你们刚才好像是有些误会。需要我帮忙吗?”葛时远:“误会...不是误会,明明是他们先闯...嘶,您能把我先放开吗?”方宸:“我以为这是你们表达友好的方式。”葛时远:“……”方宸:“如果不是,夏旦身上那两拳怎么算?你明知道打错了人,为什么还要继续打?”葛时远冷汗淌了下来:“那是...”方宸的掌根更用力地压了过去,葛时远的下颌骨像是要被压碎。方宸:“说话。有什么误会?”葛时远含混地吐字:“...没有、误会。是我不该...随便打人。”方宸:“哦,是这样啊。早说就好了,不是么?”说完,他锁喉的五指一松,葛时远像是重物坠地,大口大口地跌坐在角落里喘息,瑟瑟不敢言。温凉没忍住笑了一声,方宸斜眼觑他,老孔雀就不敢再惹事了,乖乖地站在一边,看小狐狸处理此间事宜。“解释一下吧。”方宸淡淡道,“本来我都认定了安旭是那个内奸,可现在我觉得,你的嫌疑比他大。”葛时远:“...我的,嫌疑?”方宸:“这里的高密度铁磁体哪儿来的?这个老人又是谁?你身上反常的高能量是怎么回事?”葛时远:“……”方宸与温凉交换了眼神,确认后,才淡淡轻笑:“看来,你也想要进化成哨兵。你跟安旭果然是竹马发小,连想法都很一致。”葛时远始终没说话,双手却一点点抠住地面的石板,指甲‘咔嚓’一声,断在了缝隙里。方宸不耐再跟他对峙,转身想走,**干瘦老者的容貌撞入他的眼里,忽得唤起了一段极短的回忆。“...他是,葛中济?”方宸看向那张蒙了一层灰的脸,再望向葛时远的容貌,两者重叠起来,竟有几分惊悚的一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葛时远灰败的脸色,怒意直冲胸臆,气血上涌,右掌电子飞涌,勉强被他死死捏在掌间。“他是你爷爷?”“...嗯。从工会回来,他就病了。三天内,生命体征就几乎消失了。”葛时远声音冷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所以,他被我送到这里来了。”“你,只是为了进化,才把老人囚困在这里?”面对方宸的诘问,葛时远竟然低声笑了。“否则呢?难道是因为孝顺,不想让爷爷死,才这样养着他吗?”“……”夏旦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红本掉落。她弯腰捡起时,却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信息。她白着脸,把那本退休证拿到了温凉方宸面前,指着退休金申领记录后的时间,让他们看。“最后一次领取...是昨天。”忽得,方宸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推测。“你不会是...为了领取退休金,所以才把你爷爷,做成植物人,让他...”“应该是。”温凉皱了皱眉,“为了证明存活,不方便行走的老人会提取出液态电子云,交由他人,代为领取。”“所以他的胳膊上才会有那么多的针孔。”两人一句一句地拼出龌龊的真相,音调平淡,内容却骇人听闻。夏旦攥着拳头,愤怒地手腕发颤。她冲到葛时远面前,无声地斥责着他们的野兽行径,比划着老人承受的巨大痛苦。温凉平淡地一字一句翻译着,可葛时远只是静静地靠着木床腿,目视前方,眼底有种麻木的冷峻。“没错。几年前,阿旭第一次拿回高密度铁磁体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爷爷本来衰弱的能量得到了增强;甚至我发现,一些濒临死亡的哨兵,也可以利用这些能量来延长生命。所以,爷爷要死了,我就这么做了。”葛时远没有反驳,甚至填充了事实,坐实了他的罪恶。夏旦把所有的‘退休证’都甩到了葛时远的脸上。她不停地打着手势,眼泪不能自控地落了下来。她拼命地说着老人的痛苦、绝望,求死无能的窒息。葛时远牵了唇角,嘶哑地笑。“是,我是人渣。”夏旦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手背却不小心触碰到了葛时远的侧肩。另一股滔天的酸楚涌上,夏旦瞬间头晕眼花,情绪翻涌不休,自身核心飞速旋转。她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无助又怆然地望着**的老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揪着衣服,无声地痛哭了起来。温凉脸色微变,单膝蹲在夏旦面前,单手轻触她的眉心,厉声道:“停止共情!”像是一根紧绷的线骤然断开,夏旦无力地向前倒下,在温凉的臂弯间脱力地闭上了眼。仿佛历经了可怕的噩梦,她肩背轻颤,右手一直揪着胸口,呼吸短而促。方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仿佛透过夏旦,看到了葛时远背后藏起的那个哭泣的孩子。“是啊,可是,怎么办呢。”葛时远盘膝而坐,安静地掸着指甲里的血和泥,语气平淡地说起从前,“你们,或许没见过饿急眼了,人吃人的场景吧。可我见过。哦,不止,我还吃过。”“……”“不把爷爷当作钱罐子,就得死更多的人。你们说,如果是你们,会怎么选?一群伪善的长官,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葛时远的声音很理智,仿佛做过无数场权衡计算,最后,吐出一句句无情却‘理性’的结论。“所以,我吃的、用的,都是葛爷爷的血和肉,是么?”周雁山的声音忽得自门口传来。葛时远淡定掸指甲的动作僵在原地,仿佛伪装被周雁山一眼戳破,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她那双泛红的眼睛。“书呆子,你不愧是我们中最聪明的那个。了不起,你真的...了不起。”周雁山鼓掌,边鼓掌边后退。她的胃里翻涌着,喉咙上下滚动,直到眼泪代替着悔意和愤怒淌了下来。作为被供养的苟活者,她不配去谴责葛时远的恶毒。她甚至也不敢直视这屋内腐朽的一切:**求死不得的老人、床脚下挣扎求生的孙子,还有她自己——一无所知、默默享受这一切的‘无辜者’。她只能逃跑。从这片绝望里逃走。生命的价值,能用数量断定吗?舍一人、救百人,便是正确吗?在生死面前,放弃为人的道德底线,是恶毒残忍、还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救赎’?这些无解的问题,回**在沉默的众人心间,最后,落在两个面容相似的祖孙身上。或许,他们的体悟,都不会比这两个当事人更深了。忽得。温凉捂住夏旦的眼睛,扶着脸色苍白的夏旦转了个身:“啊?你说什么,你头晕眼花的,站不住了?我也是,怎么什么也看不清了?”还在强忍眼泪的夏旦被温凉突如其来的拙劣演技弄得不知所措,可是没过几秒,便立刻理解到了温凉的想法,加入了‘盲人’大军,胡乱挥舞着手臂,踉踉跄跄地向外走。留在最后的方宸看了葛时远一眼,单手插兜,也转身,走了。葛时远怔在原地,手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用干哑的喉咙愣愣地道:“你们...”“我们是来找铁磁体走私的,其他的事,是对是错,不归我们管。”方宸微微扭头,露出半张锋利的侧脸,“我半夜睡不着,起来消消食,什么也没看见。那两个人,本来就是瞎的。就这样。”“可我这么恶毒...”“确实恶毒。”方宸一句话把葛时远怼在了原地,面对脸色青红交织的青年,方宸抿了唇,轻声说道:“首先,我没有资格替别人审判你。其次,比你更恶毒的,是工头、是白塔、是这个纪元。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那就这样想吧。”“……”葛时远脱力地坐在了地面上,扶着头,像是承受不住脑中的重量,几欲栽倒。方宸不由得将视线投向**的枯瘦老人。老人仿佛死了,又好像没死,肉体在尘世间继续受着煎熬,灵魂被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矿井。而守在这贫瘠世界上的未亡人,亲手用‘爱’和‘权衡’的枷锁,把自己和老人套牢。从此,他们的灵魂一起埋葬在黑暗里。不得解脱。“两天后,我们会帮你们逃出去的,放你爷爷走吧。”方宸轻声说,“...要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葛时远捂着脸,掌间溢出一声似悲似狂的呜咽。=方宸没有睡着。尤其是回到那间相同陈设的小屋子时,睡意更为稀薄。夏旦在有光的角落里看龚霁写的笔迹静心,柴绍轩跟周雁山去了矿井深处聊天,方宸侧卧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转了个身,正好对上温凉那双眼睛。“知道你睡不着。”“……”“想什么呢?”“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无解。人命没法量化,只有抉择,没有对错。”听了温凉的结论,方宸表情淡定,似是妥协认同。温凉却抬手,用向导素拂去方宸隐忍的怒意和无能为力。“非要想一个解出来?”“……”“好吧。”温凉双手枕在脑后,想了想,说道,“我老是觉得,其实命运根本不够慷慨。偏要你在这样的死胡同里,做个选择。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会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跟这个混蛋的世界一刀两断吧。”方宸不置可否。他翻了个身,跟温凉并肩,仰头望着坑坑洼洼的矿洞屋顶。“一刀两断。”“嗯。”“...一刀两断。”“嘶,别念叨了,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温凉搓了搓胳膊,“狐狸,你又要炸什么了?”“嗯。”方宸微笑,笑眼危险,“我有个想法。”“说吧。”方宸却一怔。他收回视线,看向温凉那张懒洋洋的美人脸。“真不像你。我以为你会说,‘不。你没有想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以为,我现在还能眼睁睁放任你一个人去胡闹吗?”温凉小声叹口气,方宸却笑了。他的视线落在那一扇扇饱经风霜的岩壁上,仿佛透过一层层嶙峋的表皮,能听到矿底工人无声地呐喊。“两条都是死路也没关系。既然老天不给活路,那就自己炸一条出来。你说呢?”温凉抱臂,安然淡定地了个呵欠。“行,那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