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室。沉寂许久的大屏幕终于姗姗亮起,一人穿着旧衬衫出现在镜头前。中年人宽额粗眉,面相慈祥,粗框眼睛压在鼻梁上,面前是一盆假花,手边卷着新闻简讯,还有几本旧时的书卷。“爸,怎么这么久才接?”“啊,这几天有点忙。”关山围着一小盆假花忙忙叨叨的,拿着剪子左剪剪右修修,半厘米半厘米地修剪枝叶。关听雨按下耐心,等他终于把花枝剪成满意的长度了,才开口。“关于总塔叛乱...”“饿了,得找点东西吃。”关山踩着拖鞋,去厨房拿了一小碗稀汤,小口小口地啜着,连镜片都被染成了白色。他抬头,和蔼地问:“女儿,你刚才问什么?”“恒星计划...”“渴了。”关山又踩着拖鞋倒了一碗水,热气依旧晕满镜片,看起来雾蒙蒙的。“爸。”关听雨看透了自家老父亲的敷衍,无奈地喊了他一声。关山只好放下手里的两只碗,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同时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追究才是智者行径。”他重新架上眼镜,目光带着劝诫,“听雨,你执着要进巡察队,我允了。你有自己要查的东西,我也不想管。但只一点,不要引火上身、不要追根问底,这样,你才能安全,我才能放心。”关听雨起身,尊敬地敬了一个军礼。关山点点头,眼尾又软化了几分,带上了笑意,正端着碗继续喝水,却见女儿依旧端正地站在镜头那边,与黑暗融为一体,一动不动。“非要问?”“是。”“...好吧。选一个问题问,我一会儿还要午睡。”中年人眼尾染了几分皱纹,无奈里有着纵容,是岁月为他添上的宽和。关听雨笑着放下了右手,黑色长发也愉悦地甩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她撑着面前的桌子,沉吟一会儿,问出了关键的问题。“我想知道,总塔叛乱那年,方延年入狱始末。”她相信,柴万堰可以为了抢夺成果而诬陷同门下狱。而她想知道的是,在这件事里,刘眠和叶既明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听着关听雨抽丝剥茧的揣测,关山愣了很久,手中的杯子就那样直愣愣地举在胸前,直到女儿皱着眉头出言提醒,他才恍然回神。“...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离家出走表示抗议的小丫头了。”话里的感慨分量很重,关听雨也微微一愣。关山其实很喜欢鼓励式教育,作为关家的掌上明珠,关听雨从小受到了无数夸赞,可没有一句能真实的夸到她心坎里。父亲总是夸她漂亮、夸她善良,可从没有夸她有能干、有才华。仿佛女儿的宿命就是站在姓氏后,做一个被家族荣耀捆绑束缚住的洋娃娃,越乖巧、越优秀。今天,是父亲第一次真实的认可她的能力。“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爸,谢谢。”“傻孩子,谢什么。”关山正色道,“柴万堰野心很足。当年,就是他非要挑起东陆西境的内战,想要把非他族类赶尽杀绝。‘恒星计划’可以为他打造出高能不死军团,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挤掉方延年,冠上自己的名字。”“‘恒星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可是我知道,曾经的西境,就是靠着这项技术,反败为胜,把东陆打得一败涂地。”关听雨心下了然。怪不得柴万堰非要将进化部捏在自己手里,因为技术与权力从来就是盘旋缠绕的两根亲子藤。“...柴叔的野心,竟然这么大。他现在,还是想把所有反对他的势力都抹杀掉吗?”“谁知道呢。老柴啊,我从来也琢磨不透他。”关山低低地笑了笑,“其实,说起野心家,也不只他一个人。”“难道...”“是啊。”关山慢慢地摩挲着碗壁,声音不疾不徐地道出了当年的真相,“为了制造出‘完美的诬告’,柴万堰笼络了当年在‘西境军事科学第一研究所’读书、参军的学生,让他反踩老柴一脚。结果,很不错。两人关系不远不近,控告力度却刚刚好。”“...是刘眠。”“是啊。”关山似有些遗憾,“那小伙子其实很有能力,也很有政治嗅觉。可惜,信错了人。柴万堰利用刘眠拉下方延年,接手了方延年所有的研究成果;又嫌刘眠知晓太多内情,想要用同样的手段诬陷他。可惜,刘眠要聪明多了。那孩子暂时收敛锋芒,柴万堰没能寻到他错处。后来,他还顺利搭上了叶既明这条线,算是勉强活了下来。”关山皱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听说,当年刘眠原本有一位绑定的向导。为了这件事,他甘愿亲手断开两人的精神链接。我记得,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至今,刘眠也为他的同职、战友所不齿。”关听雨沉默。她知道父亲说的是谁。关山顿了顿,着重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只要柴万堰在一日,刘眠就永无出头之日。”“那么,叶既明他...”“能收留无路可走的刘眠、并且与他捆绑搭档,两人的目的,怎么会不一样?”关山说,“我说过了。在白塔里,野心家,有很多。听雨,不要被表面蒙蔽,知道吗?”话里话外,竟是认下了关听雨所有的猜测。关听雨的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寒意。果然。柴万堰正大光明地做尽坏事,叶既明和刘眠正好借此以正义之名满足私欲。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殊途同归罢了。“好了,我要去给你妈按摩肩膀了。”“嗯。”关听雨未曾展颜,眉头紧皱,似乎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进。关山本要关闭通讯,却脚步一顿,双手扶住镜头,轻声道:“听雨啊。”“嗯?”“路不一定只有两条。跳出来,或许,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女儿清秀姣好的容颜消失在屏幕的一线黑暗里,关山看着镜头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面,坐着驼背的老头。郑奇推了推镜腿,低头笑着说:“老首长,关巡察也真是长大了。这几年,经她手的案子,破得都很快。说不定,那个噤若寒蝉的‘叛乱’真相,真的能被关巡察揭出来。”“唉,这日子要不安生了。”大抵是察觉到了今后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关山卷起书卷,指着通讯器,说道:“拆了吧。”“这,使不得...”“那就搬家。”关山说,“搬到桑洛找不到的地方。”说干就干。于是,一把年纪的郑奇稀里糊涂地跟着搬了大半天的家具,累得汗如雨下。他扶着腰,喘了半天气,忽然想起,他今天只是单纯地来探望老首长。可,为什么最后活活变成了一个免费的搬家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