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顶楼,玻璃温室。阳光倾泻而下,一个男人衣襟半敞,脚踩凉拖,眼戴墨镜,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胸膛被晒得通红,边晒边舒服地喟叹。忽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经理,这位...”话还没说完,虚掩的门‘咣’地一声被踹开,反弹在墙壁上,回声‘轰隆隆’作响,像是闷雷连天震。一个浑身是土的年轻人站在门中间,他单手摘下军帽,露出方宸那张白净又锋利的脸。眼底有淡淡的乌黑,嘴角也擦破了一块,整体看上去还算体面,但依旧藏不住浓厚的疲惫。“你来啦?”封雪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单臂撑着头,“是想通了,主动过来投怀送抱的?”方宸扯了扯唇角,抬起右手,露出腕带。上面的一块一指宽的屏幕已经碎成了一朵花,只能勉强启动。他左手二指拧转着那颗小小的塑胶锁扣,想要摘下手环,可伤痕累累的手指发颤,拽了两次,都没能解开那个简简单单的链子。他果断利索地抬起手腕,抵在唇边,用牙生生咬开。腕带脱落,方宸攥住,反手一丢,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端端正正地落在封雪面前的软垫上。“怎么不说话?”封雪视线在触及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之时,意外地抬了抬眉,“呦,还真能干,一百五十贡献额,不多不少。”他慢条斯理地捏着碎裂不堪的腕带,‘滴’地一声,轻巧划走了方宸用命挣来的贡献额。他手臂卡着膝盖,反反复复地盯着方宸看,视线里漾着浓厚的兴味。他悠悠起身,走上前,用大拇指轻轻擦过方宸唇角翻卷的伤口。“现在,我更想要你的命了,怎么办?”方宸礼貌地后退半步,右手绑着的坚硬绷带划过嘴唇,把封雪刚刚摸过的那薄薄的一层皮直接蹭掉。“雪姨哥,我们单独聊聊?”=封雪静静靠在座椅背上,戴满戒指的二指捏着一根水烟。他安静地吐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俯瞰着方宸离开的背影。他的身旁站了一位女性管理人,神态内敛,动作有礼,克制而矜持。她拿着扫帚轻扫地面上的血渍和玻璃碎屑,清脆的噪声让封雪回神,朝她勾了唇。“有话要说?”“您做了亏本生意。”她拿出账本,“两瓶特级营养液,至少十万。”“算是投资吧。”“近几年,公司投资回报率很低。我认为,您的投资眼光不怎么样。”“是吗?”封雪转着鸽子蛋一样大的黑磁戒指,笑意悠扬,“但我倒是觉得,我的眼光一向很好呢。”“我能问问,您为什么放过方宸吗?”封雪的视线落在那台贡献额交易仪器上。他指尖微扬,一道冷锐的蓝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刀,直接洞穿了那台仪器。管理人吃了一惊,忙低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以后别用这个了。”“为什么?”“只有工会内部使用‘贡献额’这种货币,也只有工会内部人员才能直接将贡献额变现成纸币。这小狐狸,凭借这点蛛丝马迹,就推出我跟总塔那群人关系很好。偷瞄了一眼账本,就敢断定我现在亟需资源和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总塔两党互斗,就敢推测我现在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他说,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信息,是钱,是足够我明哲保身退出争斗的本钱。他可以帮我搞到铁磁体,可以给我赚钱。这小东西,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您哪儿为难了?您跟柴代总指挥的关系不是很好吗?”女性管理人环顾四周,被奢靡的金光闪瞎了眼。“方宸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我连顶级的绸缎都穿不起了。”封雪捏着胸口那两块布,嫌弃地‘哼’了一声,“最近不太平,总塔那边逐渐泾渭分明了。我要掌握一手信息,要打点的地方就越来越多,这钱当然就跟流水似的。”“柴万堰默许您私吞铁磁体,您暂时不缺钱。”“默许?他的铁磁体,我不能动;我吞了的铁磁体,还要分他一半。虽然,我倒是也能赚到钱,但,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呢?”封雪悠悠地道,“再说,他的默许,是建立在他还没倒台的情况下。”管理人低声问。“又有什么新消息了?”“这还要什么新消息?这些年,你别看柴万堰领着山派风风火火地镇压海派,好像没人敢反他了,好像五十三座塔都是他柴家的东西。实际上呢?组织部里面至少有一小半都不是他的人。更别说最近进化部内斗的事。”管理人收起脸上的疑问。“您两边通吃,是吧?一边讨好柴万堰,一边倒向叶既明?”“叶既明那个善良的小家伙可带不起海派那些老油条。”封雪还想给她解释解释,可又觉得累,便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阿绿啊,要不,你辞职吧,让小变态过来给我捏腰捶腿,给我当军师。你这女人,太直了,没意思。”封雪像是想起什么,忽又掩面一笑。“小变态的嘴可真脏。什么‘脚踏两只船的人,最后迟早裆部撕裂,大出血而死’。”某只小变态甚至用刀兜了兜,封雪饶有兴趣地摸了一把大腿根,还能回味到当时匕首贴肉的凉意。“是变态。跟您很配。”管理人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确实。行动力奇强,智商爆表,能赚钱,而且不要脸。”封雪愉悦地眯了眯眼,“两瓶特级营养剂买到了一个绝妙的合作伙伴,我倒觉得赚了,你说呢?”“收不回来。他只会坑你。”“你等着吧。再过两天,就能收回回头钱。”封雪自信地吐烟圈,而管理人抬手扇了扇水雾,在今日支出的账目下,毫不怀疑地写了两个大大的字。‘亏损’。=方宸活着走出了‘离岸’的大门。他肩上还是那只破旧的军绿色背包,脚步却不如来时稳健。风吹过,方宸脚步一趔趄,一阵晕眩猛然涌上,他不得不扶着墙,将头抵在手背上,暂缓行程。这几天,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里逃生,最后一点精力也全都用来与封雪博弈。他像是被榨干了的树苗,稍微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戒指他留给了温凉,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这几天身体里到处乱窜的电子仿佛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撕咬着血肉,连呼吸都觉得疼。“唔...咳咳...”方宸捂着嘴,弯腰咳嗽,身体里的火沿着肺管子往喉咙里窜,一点就着。喉咙里隐隐窜上血腥味,方宸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皱了皱眉,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下了反胃。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右手捏着肩带,回头望了一眼背包,唇角还是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他蹒跚着走回了病房,面对的,却是一张空空****的床。床单洁白,一丝褶皱也无,映着阴冷的月光,仿佛笼着死亡的气息。方宸怔了几秒。一股不祥的预感挤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扶着墙勉力站直,丢下了肩上的包,回身要去找萧易,迎面却是一拳。“方宸,我打死你算了!”柴绍轩的怒吼蓦然响起,而方宸毫无防备,浑身无力,只轻飘飘的一拳,就被仰面砸在了地上,手肘重重地磕在了地面,发出一声惊人的闷响。柴绍轩没想到方宸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举着拳头不知所措。方宸抹了唇角的血,艰难地手肘撑起身体,试了两次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呼吸粗重,眼神涣散,用嘶哑的声音问。“温凉呢?”柴绍轩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脸,表情变得愤怒又悲伤。“我告诉你。你骗爷爷我的钱也就算了,但你这个混蛋,怎么能把温向导一个人丢在这里!我都听萧医生说了,你是他的绑定哨兵!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连着几天都不出现?!”方宸表情蓦地变了。他双手抓紧柴绍轩的衣领,双眼压着红血丝,难掩嗜血狂怒,宛若一对剜人的匕首。“他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柴绍轩拳头紧紧攥着,压迫地倚向方宸,“他快不行了!我告诉你,白脸狐狸,你马上就要亲手杀了你的向导了!”方宸瞳孔蓦地一缩,嘴唇最后一点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俯身抓起地上的背包,甩在肩上,奔向急救室。柴二哈心软了软,拉住方宸的手:“喂,你...”“别挡路!”方宸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他眼眸冷冷眯了眯,双手抓住柴绍轩的胳膊,又以一个熟悉的姿势给柴二哈甩了一个过肩。柴绍轩疼得‘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腰起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宸失魂落魄的背影跑远。“本来想算了的,可是你又揍我!!!你就活该被吓死!!”柴二哈跛着脚,趴在走廊窗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随后,左右望了望,‘嗖’地一声钻到了一旁的造影室里。那里,正好是与抢救室相连的暗房,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在抢救室里发生的一切。角落里,瘦弱如鸡的萧医生被捆成了一小团,被塞在造影仪的后面,‘唔唔唔’地拼命挣扎,潇洒倜傥的发型已经乱成一团,很像一朵惨遭**的娇花。柴绍轩一路蹲着走,警惕地望向四周,最后趴着躲在了萧易的身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单手揉了揉被方宸砸疼的背,龇牙咧嘴地道:“今天,我就要让他体会一下被吓死的感觉!白脸狐狸,尽情地忏悔吧!!”柴少爷活像个反派,黑化地‘吃吃’笑了起来。“萧医生,我知道,你也讨厌那只白脸狐狸,对吧!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吓一吓他!”被捆成粽子的萧易着急地‘呜呜’两声。起初,萧医生也对某个白脸狐狸有点意见,于是半推半就地被柴少爷捆起来了,还特意‘不小心’透露了他给温向导注射镇痛安定剂的时间、还有如何引发仪器报警的方法。说到底,萧易也想让方宸吃点教训,让他别整天都又拽又坏。可当他刚刚看见方宸的神态,萧易立刻就后悔从了柴少爷这一场幼稚的局了。那小子,脸色白得吓人,瞳孔都是散着的,哨兵这样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受到重大打击而精神崩溃的前兆。理智的人失去冷静的时候是最恐怖的。这样的人,他们不会哭天抢地,只会在寂灭中安静地崩溃,像是巍峨无言的雪崩,一旦发生,难以生还。他们根本都误会方宸了。他不是什么冷漠又狡诈的人,相反,那人的面具下,怕不是藏着比岩浆还要灼热的情感。萧医生内疚又自责,身为医生,竟然没看出方宸藏起来的逞强。他绝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给柴少爷及时解释一切,可说出来的话只是‘呜呜’的碎片罢了。柴二哈摆摆手,猛点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你放心,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等一会儿,我就出去告诉白脸狐狸真相,到时候,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样,一定很有意思!”萧易:“%*@#&!#!”少爷,不要再作死了啊!!!否则,就不知道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