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致梦游似的飘走了。李蕴弯腰把水杯放到茶几上, 顺便抽了张纸擦拭手背。时间过去太久,手背上的**都凝固了,他把纸抓成团扔进垃圾篓里, 起身找到手机给前台打去电话, 说沙发被弄脏了,让工作人员找保洁过来清扫。等他挂了电话, 李明让还没从厨房出来。李蕴拿着手机朝厨房走去。打开厨房的灯, 发现李明让仍然站在刚刚被推到的位置上, 手里拿着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团, 似乎在盯着琉璃台上的某一处走神,冷不丁亮起的光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这才如梦初醒一般, 扭头看向李蕴。李蕴过去洗干净手, 转身看到李明让把手里的纸团和琉璃台上的纸团一起扔了。“萧致走了。”李蕴说。“嗯。”李明让应完,立即意识到自己回得太简短, 又补充说,“我听到了。”“等会儿有保洁过来,我让他们清扫沙发, 顺便把卧室的床单被子一起换了。”“好。”李蕴安静下来。李明让看他不说话,便也一声不吭。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一会儿, 被李蕴打断:“你快去穿上鞋子吧,地上凉。”李明让低头看了一眼, 自己还赤着双脚。地上的确很凉,不过他习惯了挨热受冻,这点凉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也习惯了在一些小事和细节上听李蕴的话, 不动脑子直接执行,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和纷争。李明让回到客厅找出李蕴之前乱蹬掉的拖鞋, 有一只不知怎的被李蕴蹬到了窗帘下面,找了好久才找到。李明让穿上拖鞋,问李蕴:“洗澡吗?”李蕴说:“保洁要来了。”“那等他们忙完再洗?”“好。”李蕴扯了扯裤腿,“我要先换条裤子。”于是李明让又去翻李蕴的行李袋。几分钟后,四个保洁人员上门,有条不紊地更换沙发套和**用品,这个房间里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四个保洁人员似乎司空见惯,即便面前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没穿上衣,他们也眼皮子连都没抬一下,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时间走到夜里十二点,保洁们大包小包地离开,李明让去浴室放热水。李蕴性格比较龟毛且有轻微的洁癖,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因此林叔准备得相当充分,消毒纸巾和一次性的马桶垫以及浴缸套都用盒子码得整整齐齐。李明让先用热水把浴缸清洗一遍,又拿着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最后铺上浴缸套、放满热水。等他忙完,李蕴已经靠在门前等着了。李蕴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脑袋微歪,虽然视线落在他身上,但是没有焦点,很明显在发呆。灯光把李蕴的五官照得十分清晰,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拉出一条条阴影。李明让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李蕴面前。李蕴涣散的视线跟随他的脚步移动。“水放好了。”李明让说。“哦。”李蕴呆愣几秒,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清透明亮,他抬头看着李明让,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我和萧致在客厅里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李明让没有急着回答,他垂着眼皮,眼睛一眨不眨地和李蕴对视。他眼里的困惑有一瞬间特别明显,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在实话实说和撒谎敷衍之间徘徊了下,考虑到李蕴的臭脾气,最终选择了前者。“都听到了。”“那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嗯。”说完补充,“听到了。”李蕴用舌尖顶了顶脸颊的软肉,话到嘴边,莫名紧张起来,搭在臂弯里的手指时不时地蜷缩,把衣服抓出一道道皱褶。“那——”话艰难地挤了出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说完,心跳不受控地加速。李蕴甚至感觉心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仿佛拉了一条透明的线,以前线的另一头被萧致拽着,现在线的另一头被他塞到了李明让手里。李明让没有说话。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脑海里,一个猜测隐隐浮现上来。李明让不是优柔寡断且喜欢拖泥带水的人,这点从他拒绝安瑶上面就能看出,可现在看着李蕴眸子里映出的自己,他注意到自己张着嘴巴,却迟迟说不出话来。李蕴的眼神从紧张到期待、从期待到冷静,不多时,一层冷意宛若塑料膜包了上去,他没有表情,身体绷紧地等待李明让开口。“你——”李明让顿了一下,“还记得你跟我的约法三章吗?”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可李蕴的脸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眼中残留的紧张和期待溜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片寒霜。李蕴向来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次也一样。“记得,提这个干嘛?”“不能随便靠近你,不能随便打听你,不能随便约束你。”李明让曾将这三句话牢记于心,像每天早起复习英语单词一样地反复地想起、反复地背,他缓慢地说,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却每个字都有棱有角地砸在李蕴的心脏上。李蕴脸色难看,身体往后一晃。李明让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李蕴借李明让的力道站稳,另一只手一把抓上李明让的手背,他的指尖按得用力,指甲盖边缘的肉里没了血色。慢慢地,那只手有些抖,但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李明让的目光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往上抬,定格在李蕴那张同样毫无血色的脸上。“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李明让目光坦然,仿佛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所以我没有想法。”“……”李蕴的手松开,落下,无力地垂到身侧。“我说过,主动权在你手上,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李明让松开李蕴的胳膊。李蕴垂下的眼睫颤得厉害。李明让下意识地将手一抬,可抬到一半,又放了回去,他说完剩下的话:“除此之外,我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听完这话,李蕴身体发软,险些再次没能站稳,还好他及时扶住了门框。“要洗澡了吗?”李明让问。“洗。”李蕴眼尾泛红,哪怕只说了一个字,也压不住在抖的声线,他不敢和李明让对视,生怕看到那张脸上的冷漠,那他的眼泪一定会失控。“那我……”李明让的话没有说完,李蕴匆匆绕开他进入浴室:“你去睡觉吧,我自己洗。”说完就要关门。但李明让站在门口,身子堵住了门,李蕴把门推到一半卡住了。李明让没有犹豫,立即抬脚往外走。刚出去,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李明让转身,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花洒打开的声音传来,他才迈开步子往卧室走。这会儿还不是李明让的睡觉时间,他通常会重做错题到凌晨两三点才上床,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把装订成册的试卷摊开后,他久久没能集中精力。笔尖在试卷上方悬了十几分钟,终于落下。不多时,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李蕴这个澡洗了很久,临近夜里两点钟,他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头发已经吹干,没有抹发胶也没有经过打理,乱蓬蓬地顶在脑袋上。“外面下雨了?”李蕴问。沉浸在题海里的李明让这才听见外界的声音,他抬起头,果然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下得很大,还夹着风,吹得庭院里的树木哗啦作响。李明让放下笔,把试卷一收,起身检查门窗。等他检查完了回去,李蕴自觉爬上了床,**用品都是新换的,和李蕴的皮肤一样白,李蕴整个缩进被窝里,像往常一样只露出一颗脑袋。脑袋上的头发蓬松,让李明让看得有些手痒。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暗叹口气。养成一个坏习惯真的很容易。哪怕他摸李蕴头发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雨恐怕要下很久,就算半夜停了,明天上午的地也是湿的,我们还是明天上午回吗?”李明让说,虽然下山的路都是新修的路,但也是盘山公路,雨后地滑,容易出事。“不知道,看徐珣怎么安排吧,反正他开车送我们回去。”李蕴恹恹回答,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你还要写作业吗?”“不写了。”“那睡觉?”“嗯。”顿了顿,说,“睡觉吧。”李明让把外面的灯都关了,只留了李蕴床头的一盏夜灯,他躺到自己的半边位置上。李蕴背对他侧躺在床的另一边。两人都没再说话,无形中似乎有一条线在僵持着、拉扯着。李明让闭眼躺了一会儿,伸手摸向李蕴的头发,吹得很干,他收回手,弯曲着枕在脑袋下面,也换成了背对李蕴的姿势。被子只有一床,背靠背的姿势能让两人盖到更多的被子。不过他们不是背靠背,中间隔了一段距离。雨还在下,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稀里哗啦地砸到地上,盖过了两人的呼吸声。李明让不知道李蕴有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一直没有睡意,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小时候跟着父亲东奔西跑的、挨饿受冻的、受人白眼的,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可画面始终清晰存在。长大后他跟着父亲料理花草,土里来、土里去,土留在指甲里,变成细细的黑色线条,怎么洗都洗不掉,就像留在他身上的土腥味一样。他还记得曾经的高中班上有个很漂亮的女生喜欢他,偷偷给他写情书,结果情书被班里几个男生发现,他们拿出来大声朗读并大声地笑。“绝了,李明让那个土包子都有人喜欢啊?”“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身上的土臭味吗?眼光能不能再差一点?”女生抢走情书,哭着跑了。忽然,室内乍亮。紧随而来轰的一声,仿佛就在床边炸响。李明让正要转身,一道人影猛地扑了上来,手脚并用,跟八爪鱼似的缠住他并把脑袋往他怀里钻:“李明让,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