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燕晕车晕得比邓明姜想象中更严重, 车子才开半个多小时,他几乎昏睡过去,半个身体的重量也都压到了邓明姜身上。邓明姜扶着季初燕的肩膀将人往旁推了推, 谁知倒在他身上的人立刻睁开眼睛, 抬头看他。“你坐直了。”邓明姜说,“我要起来。”季初燕没动:“你去哪儿?”“前面。”季初燕闻言, 原本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我还在这里坐着, 你就要去前面了?”“你先坐直。”“邓明姜!”季初燕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窗帘没拉, 外面的日光倾斜进来落到他的脸上和身上,把他的脸颊照得光滑白净, 上面细小的毛绒清晰可见。这边声音不小, 顿时吸引了前后左右的注意, 连坐在中间的杨健康都站起来往这边看。季初燕的一双眼眸在阳光下愈发清澈透明,里面盛着的委屈和怒意藏无可藏。“怎么了?”杨建康扬声问了一句。“没事。”邓明姜回答。季初燕深吸口气, 慢慢坐直身体。他刚坐好,邓明姜便起身朝前排走了。季初燕的手指攥紧裤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邓明姜的背影。他眼睁睁看着邓明姜在第一排停下。第一排的四个座位都有人坐, 左边的窗户开了一半,凉风吹了进来, 让车内的空气没那么闷。邓明姜认识坐在左边的两个人,住他隔壁宿舍, 他曾经帮过他们一个小忙。“周哥,蒋哥。”邓明姜微微弯腰,低声问道, “可以换下座位吗?”季初燕双手趴在前排的椅背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死死黏在邓明姜的背影上, 他看到邓明姜和那两个人说了什么,那两个人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和邓明姜走了过来。道路逐渐平坦,此时车身也没那么摇晃了。邓明姜领着那两个人在季初燕这排停下。“起来。”邓明姜伸手拽住季初燕的手臂,让他往上扯了扯,“我们和他们换下位置。”季初燕脸色白、唇色也白,刚刚昏睡一觉,大脑还是一个运转迟缓的机器,他没有挣扎地被邓明姜扯了起来。那两个人坐到他们的位置上。邓明姜扯着季初燕坐到第一排,并把季初燕塞到靠窗的位置上。凉飕飕的风拂过季初燕的脸颊,吹开他额前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漂亮的眼睛完全露了出来。他趴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整个人渐渐有了精神。“原来你找人换座位了,不早说。”有了精神的季初燕凑到邓明姜耳边嘀嘀咕咕,“我还以为你嫌我靠你身上沉,要坐中间去了。”凉风和季初燕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起落到邓明姜的耳畔和脖颈上,他不自觉地往旁歪了歪。眼神斜了过去,他要笑不笑:“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靠在我身上。”“……”季初燕一愣,心虚的眼神飘向一旁,又慢慢飘了回来,他抓了抓脸,“我也是你推我才感觉到的,一开始我睡着了,没感觉。”邓明姜不说话了,懒得拆穿这个小少爷。小少爷连说谎都不会说,眨动眼睛的频率快得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发觉异样。季初燕还没安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还在纠结刚刚的问题:“你要找人换座位也该跟我说一声啊,让我瞎想半天。”邓明姜本来已经闭上眼睛,想在到酒店之前眯上一会儿,闻言转头看向季初燕。季初燕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干嘛?”邓明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下一行字。【小季少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被你拒绝了。】把手机递给季初燕。季初燕拿起一看,顿时没了声音。邓明姜收回手机,继续闭眼休息,这下季初燕没了任何动静。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大巴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杨健康大声招呼大家有序下车。季初燕扭头看着窗外,没有起身的意思。邓明姜没有看他,率先起身下车。酒店不是星级酒店,是一家普通的举办婚宴的酒店,杨健康包了场,办了十几二十桌。邓明姜随人流进去时,前面几车的人都坐下了,只留了一张空桌给杨健康和季初燕等人。剩下的座位零零散散,邓明姜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虽然杨健康平时待人严厉了些,但是出钱时绝不抠搜,每桌的菜都是他亲自点的,有鸡鸭鱼有乌龟汤有绿色蔬菜,荤素搭配,十几个盘子垒了两层。酒是从外面买的,拉了十多箱进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聊天聊得面红耳赤。邓明姜不喜欢喝酒,只埋头吃饭。工作场上少不了敬酒环节,同桌的人相互邀着端起酒杯去给杨健康和季初燕敬酒。所有人都去,邓明姜不好独自干坐着,便端了一杯茶水跟在后面。除他外的九个人不算多但也绝不少,正好把坐在椅子上的杨健康和季初燕团团围住,他一声不吭地站在最外围,其他人喝酒时,他象征性地抿上一口茶水。然而敬完了酒,没一个人走,都在听杨健康说话。说着说着,话题又扯到了他身上,还是让他头疼的老话题。“小邓,听说你交女朋友了?”这次是杨建康问的。前面的人齐刷刷地扭头,无数视线凝聚到邓明姜身上,包括被围在中间的季初燕。“没有。”邓明姜说,“大家误会了。”话音刚落,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是今天和许贵一起在楼梯上堵他的人之一,喝高了,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说话大着舌头:“我们才没有误会……你女朋友不是叫吴倩倩吗?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对啊,不是还送了你棉被吗?”有人接话,“这不是女朋友是啥?难道是老婆?”邓明姜已经解释累了,但还是说了一句:“她是我的一个邻居,关系还行,才给我寄了一床棉被。”“哦~”那人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然后就笑。笑声感染了其他人,慢慢地,周围都是起哄的笑声,此起彼伏。在场只有两个人没笑,一个是邓明姜,一个是季初燕。季初燕也喝了不少酒,脸颊通红,眼里弥漫着一层醉意,但他嘴角往下压着,不悦之色肉眼可见。下一秒——啪的一声响,玻璃杯子被一只手用力放到桌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宛若一把锋利的镰刀,瞬间收割了所有笑声。只是刹那间,整个宴厅变得鸦雀无声。笑容凝固在大家脸上,很快消失,大家同时看向季初燕。季初燕手里捏着已经喝空的杯子,五指紧扣杯面,由于过于用力,指甲盖泛红,周围都是白的,他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表情,但周身似乎笼了一层戾气,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格外冰冷。“我最烦你们这些起哄的人,他都解释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听,是不是看他单身久了非要给他拉郎配对扯个女朋友?”季初燕把手里的杯子往前一推,起身扫视一圈面如土色的大家,“实在无聊找点其他乐子,别光指着一个人开玩笑,当事人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杨健康都惊呆了,险些没把手里的杯子拿住。季初燕来工地上一个月,虽然少爷脾气还是有的,但是还没坏到当众给所有人甩脸子。这是第一次。还是为了一件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哎呀。”杨健康连忙把杯子放回桌上,起身劝道,“没那么严重,大家随便说说,没有恶意的,而且小邓也不介意。”季初燕依然冷脸,杨健康喜欢在中间和水泥,以前他都给杨健康面子,但这次没给:“你问问邓明姜介不介意。”杨健康立马看向邓明姜。邓明姜没什么表情,言简意赅:“介意。”杨健康:“……”最后,季初燕和邓明姜提前走了。杨健康过意不去,让大巴车先把他们送回工地。回去的路上,两人照旧坐在第一排的左边,夜晚的风由凉转冷,吹得季初燕直缩脖子。邓明姜伸手把窗户拉到只剩一条缝,随即抱起双臂,闭目养神。耳边响起季初燕的说话声:“你明天回家吗?”“回。”“哦。”对话结束。回到工地,偌大的工棚里没有一个人,安静得仿佛伫立在另一个世界里,照明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有那么一瞬,他们似乎回到了第一次结伴回来的那晚。只是那时的风还是热的,那时的他们也没有上过床。变得不只是天气,还有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邓明姜上了二楼,拿上衣服和盆子去楼下的公共浴室洗澡。工棚里住的都是男人,也没有别的人过来,因此大家洗澡时都不会锁门,方便其他人进出。浴室很大,几排临时堆砌起来的墙横在中间,两面都贴了白色的瓷砖,并装了数个花洒和放东西的置物架,换洗的衣物则要堆到进门那边的长椅上。邓明姜拿着盆子找了个靠里的角落,打开花洒,水哗哗地流出。他用手试试水温,然后站到一旁,等待热水出来。就在这时,拧门的声音响起。邓明姜以为有工友进来洗澡了,可转念一想,这工棚里的其他人都没回来,在的只有季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