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卫生间很小, 盥洗池旁边是蹲便,蹲便前面是花洒,所有东西挤在一个方方正正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 门也不是推拉门, 一个人在里面还算宽敞,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季初燕的牙刷是一把新的粉红色牙刷, 家里几乎不来客人, 拿的是宋娅的备用牙刷, 和邓明姜的牙刷牙膏一起放在一个漱口杯里。邓明姜把季初燕推进去, 自己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等。等了没一会儿,里面正刷着牙的季初燕嗯嗯啊啊地冲他招手。邓明姜一动不动, 假装自己是根木头。季初燕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 喊道:“邓明姜, 你进来。”邓明姜还是没动。换做其他人,可能就不喊了, 可季初燕偏偏在这方面有股韧劲儿,邓明姜越不答应,他就越喊, 非要喊到邓明姜答应为止。“邓明姜邓明姜邓明姜……”邓明姜沉着脸走进去:“你最好是有要紧事说。”季初燕往旁让了让:“你站这里刷牙。”邓明姜说:“我等你刷完。”“一起刷,节约时间。”邓明姜依然按兵不动, 垂眸看着下巴上沾了白色泡沫的季初燕,一脸“我看你要玩什么花样”的表情。然而季初燕一脸无辜, 还眨了下那双溜圆的眼睛。僵持片刻,邓明姜妥协地拿起自己的牙刷。季初燕率先把牙刷完,然后举着牙刷在旁看着, 看到一半,转过身去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并反锁。邓明姜刷完牙, 把牙刷和牙膏一起放进漱口杯里,再把漱口杯放到盥洗池边,回头看见季初燕还举着那把牙刷,不由得扬眉:“你要带着牙刷睡觉吗?”季初燕两眼晶亮,将牙刷递给邓明姜。邓明姜接过牙刷反手放进漱口杯里,一粉一蓝两只相同款式的牙刷正好靠在一起,背贴着背。季初燕内心的想法都快从眼睛里钻出来了,但面上仍旧颇为扭捏:“我嘴里都是薄荷味,你要尝尝吗?”邓明姜沉默了下,说道:“我和你用的同一只牙膏。”季初燕一愣。邓明姜又说:“所以你嘴里有的薄荷味,我嘴里也有。”季初燕:“……”邓明姜走过去把锁拧开,转头发现季初燕的一张脸已经拉得老长,他的动作一顿,啪的一下重新按了把手中间的小圆锁,伸手掌住季初燕的后脑勺,低头靠了过去。薄荷味在两人嘴里兜了几圈,等门再次打开,季初燕的整个感官世界都充满了薄荷味,他晕晕乎乎地回到地铺前,往上一躺,像条咸鱼。邓明姜把他往旁一推,咸鱼翻了个身,还是咸鱼。打地铺到底不比睡床舒服,本来邓明姜一个人睡勉强将就,这下加了一个季初燕在旁边挤来挤去,睡觉还不老实,两人硬是磨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宋娅七点起来,出来看到客厅的地上睡着两个人。季初燕占了地铺的三分之二,被子全堆在他身上,邓明姜被挤到剩下三分之一的位置上,手脚都放到地铺外面的地上,只有腹部搭了被子的一角。宋娅站在地铺前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转身去准备早饭了。季初燕在邓明姜家里住了两天,放假前一天的早上才被季家的车接回去,虽然季初燕的外婆已经不认得他了,但是他每次从工地上回来都会陪上外婆一天。如今家里除了管家和佣人们,就只有外婆和照顾外婆的董景。董景是个很不错的看护,不仅手脚麻利,而且细致耐心,很多以前护工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全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外婆很喜欢董景,也依赖董景,哪怕董景只是出去倒一杯水,外婆都会喊他的名字喊上半天。季初燕拿了张小凳子坐在外婆的摇摇椅旁,他腿边也有一张小凳子,上面放着装了一些水果的果盘,他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握着水果刀,正小心翼翼地给苹果削皮。“董景呢?董景去哪儿了?”外婆睁着浑浊的双眼,左右张望。季初燕把削下来的一条果皮扔到果盘边上,接着削剩下的果皮,他轻声细语地说:“董景去给你倒水了,外婆你就等等吧,他马上回来。”闻言,外婆仿佛这才发现季初燕的存在一般,扭头定定看着他,被岁月爬过的脸上布满皱纹,脸是熟悉的,但眼神对季初燕来说格外陌生。外婆抿着嘴角,把季初燕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她问:“你是谁呀?”这句话在季初燕耳边响过太多遍,起初像尖刀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每听一遍心就痛上一次,每次都得强迫自己接受外婆忘记自己的现实。现在听麻木了,他还能继续冷静地削苹果。“外婆,我是小燕。”“小燕是谁?”“小燕是你外孙,娇娇的小儿子。”季初燕终于削完一只苹果,他削得分外仔细,果肉没被削掉多少,果皮也没留下一点,他用水果刀切下一块剔掉籽儿后抵给外婆。外婆人老是老,但牙口还很好,接过苹果咬得嘎嘣脆。季初燕放下水果刀,看着外婆:“外婆,你记起来了吗?”外婆嚼着苹果:“记什么?”“记起我是谁了吗?”外婆恍然,差点忘记刚刚纠结的问题:“对哦,你是谁呀?”“我是小燕。”“小燕是谁?”“是你外孙,娇娇的小儿子。”这番对话跟车轱辘似的在同一条路上碾来碾去,说到后面,外婆不耐烦了,又开始喊董景的名字。董景提着保温壶匆匆赶来,把保温壶放到桌上,笑盈盈地蹲到摇摇椅旁,他拉过外婆的手:“陈婆婆,我刚刚给你倒水去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外婆一见董景就笑,伸手摸董景的脑袋:“乖孩子。”董景看了眼摇摇椅对面的季初燕,表情略显尴尬。季初燕却没什么表情,把手里剩下的苹果放到果盘里,起身说道:“你过来坐吧,把这个苹果切给外婆吃了。”董景连声应好,随即又问:“你呢?”“我出去走走。”季初燕说完就走。直到他离开房间,外婆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季初燕说是出去走走,其实压根没心情出去,一个人不知道去哪儿,形孤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如回楼上卧室躺着。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阳光和煦,下午就有乌云罩顶而来,季初燕冲了凉上床躺着,才玩几分钟手机,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只见外面的窗景已被雨幕覆盖,庭院里的绿植全被雨水砸得噼啪直响。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季初燕拿起手机拍了张窗景,正要通过新加上的微信发给邓明姜,却见手机屏幕忽的一暗。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备注上显示着“季初兰”三个字。季初燕翘起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他眼神黯淡,里面有某种情绪闪过,而他向来不会隐藏,排斥和抗拒肉眼可见地浮现在了他的脸上。坐回床边,他才接起电话,但没有把手机举到耳边,而是摁了免提:“二姐。”“还在工地上吗?这么久才接电话。”季初燕低头抠着床单,不想解释太多:“嗯。”“听说爸让你在工地上多待一个月,真的假的?”“嗯。”季初燕说,“真的。”季初兰安静了几个瞬息,再开口时,语调变得有些奇怪:“爸突然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没有。”季初燕说,“我什么都没说。”季初兰呵呵一笑:“那真是奇了怪了。”季初燕沉默。“我打电话是想问你外婆的生日都安排好了吗?反正不是大寿,一家人庆祝而已,不用搞得那么隆重,你把酒店和蛋糕订下就可以了。”季初兰说。季初燕嗯了一声:“都安排好了,酒店联系好了,蛋糕也订好了,那天你们记得早点回来。”“放心。”季初兰要挂电话,季初燕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喊道:“对了,二姐,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你说。”“你是法大18届的学生对吧?”“对啊。”季初兰的防备心很重,立马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季初燕说:“你认识邓明姜吗?右耳旁的邓、明天的明、生姜的姜。”季初兰一下子没了声音。“二姐?”“你怎么问起邓明姜了?你认识他?”季初兰不答反问。季初燕不想细说,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谁知季初兰咄咄逼人起来:“你怎么认识到邓明姜的?”“就……”季初燕抓了抓头发,“就朋友介绍。”季初兰嗤笑:“你哪儿来的朋友。”季初燕抿了抿唇,眉宇轻皱,显然不高兴了,他硬生生地把话题掰了回去:“所以你认识邓明姜喽?”“认识啊。”季初兰说,“我和邓明姜不仅认识,还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