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予都这么说了, 陈明夏再想动也只能忍着。他忍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我刚拿手电筒的背篓里放了一件备用的外套,已经穿过两三次, 晚上穿的, 没有出汗,也没洗过,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穿上。”如果云予嫌弃的话, 他正好可以自己穿。陈明夏一边想着一边等待云予的拒绝, 结果没等几秒, 等到了云予在背篓里翻找东西时发出的声音。陈明夏:“……”很快,云予翻到了那件外套, 穿上之后, 感激地说:“谢谢你。”陈明夏心里叹气, 嘴上说道:“云老板客气了。”今晚的风有些大,陈明夏多甩了驴屁股几鞭子, 让驴跑快点。风呼呼地吹,夹杂着云予的说话声:“你以前有这么晚回去过吗?”“次数不多。”“在县里办事?”“不全是。”陈明夏说,“有时候卖些东西, 懒得跑第二趟,把东西卖完了才回去, 有时候帮村里人的忙,帮到晚上才回去。”“哦。”云予说, “跑一趟还是挺辛苦的。”“反正不轻松。”话题结束,又只剩风声。陈明夏专心看着前面,尽量忽略靠在自己背上的温度。没一会儿, 呼呼的风声中又有了云予的说话声。云予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相反, 他的话很少,几次陈明夏在地里撞见云予跟着田世强闲逛,都是田世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云予的嘴都没张过几次。可能因为害怕,说个没完的人变成了云予。“你们这条路安全吗?周围黑灯瞎火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也喊不到人帮忙。”“你放心,安全的。”陈明夏说,“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们梨山村的人没几个钱,这条路通往最近的村子就是梨山村了,抢劫的人在这条路上守着只会饿死,千辛万苦地等上一个人,结果俩口袋比他的脸还干净。”云予噗嗤一笑。陈明夏严肃地说:“我说真的。”“你的口袋可不干净。”云予说,“你不是刚卖了一批竹篓吗?”陈明夏说:“一点渣渣钱,别人瞧不上。”“渣渣钱积攒起来就是一笔大钱,很多人都是从只有渣渣钱走过来的。”陈明夏第一次对自己范围以外的事感到好奇,他问云予:“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云予想了想:“我祖上是这么过来的。”陈明夏:“……”他的沉默逗得云予直笑,抓着他后背衣服的手也稍稍松了一些,估计没刚刚那么害怕了。笑完,云予也问:“你爸妈呢?我听田村长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果然……陈明夏心道。云予就是冲着陈明春来的,怎么可能不打听陈明春的事?能忍到现在已经够厉害了。然而他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云予是其他人,他随便怎么回答都行,可云予是借住在他家的大老板,是整个梨山村的大贵人,田村长等人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云予突然不高兴了影响到梨山村未来的发展,他自然不能拖村里的后腿。思虑片刻,陈明夏避重就轻:“我爸妈和哥哥都在外面打工,今年经济不景气,我爸妈没挣到多少钱。”“你哥哥呢?”云予装得语气轻松,但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紧绷,“你哥哥不是你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吗?”“我哥哥失联了,目前还找不到他。”“他为什么失联?”“不清楚,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陈明夏语速缓慢地说,“可能不想再回这么穷的村子,可能觉得我们家是个累赘,可能因为被我骂了气不过。”“你为什么骂他?”“我爸妈攒了一笔钱,打算拿那笔钱补缴社保,但我哥说自己要创业,问我爸妈要走了那笔钱,我知道后很生气,打电话和他吵了一架。”陈明夏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我爸妈也没把社保缴上,看后面几年能不能挣到钱,还好我也要毕业了。”他们家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光是弟弟妹妹们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一笔巨款,他在学校里拼了命地做兼职,舍不得吃穿用,挣到的钱全部存着,也没有存上多少。他们家的未来像是一条被迷雾笼罩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都不知道终点有多远、在何方。陈明夏说完,云予就沉默了。陈明夏不知道自己的说法有没有过关,他没再多想,也没再说话。后面几天,陈明夏跟云予商量中午吃完饭再下山,把上午的时间空出来,他让陈明冬和他一起加快速度把地里的麦子割完,麦子堆在院子里,剩下的事就可以慢慢做了。他和云予每天中午出去、傍晚回来,顺便把家里剩下的竹篓便宜卖了,到第四天傍晚,板车没坚持住,在路上报废了一个轮子。陈明夏下车检查,蹲在地上,用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抬头对坐在车上的云予说:“不行了,我们得走回去。”云予问:“那车呢?”“先放这儿吧,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看看,要是还在的话,我再拉回去。”陈明夏站起身来,看了眼几乎落到群山下面只剩一点尖的太阳,所有金线都在往回收,夜色蠢蠢欲动,即将扑来,“太阳要下山了,拖着车不方便走。”云予说了声好。陈明夏解开拴在驴身上的绳子,看向正在下车的云予:“不然你坐驴身上?”云予连忙摇头:“我不坐活物。”“行吧。”陈明夏也就说说,他了解自家的驴,拉惯了车,没背过人,突然坐个人上去,不知道会不会闹脾气把人甩下去。这可是云老板,甩不得,他还不想成为全村的罪人。于是两人一驴迎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往回走,人的速度终究比不上驴跑起来的速度,他们走着走着,天黑了,周围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装东西的背篓被驴驮着,陈明夏摸出手电筒照明。原本和他保持了一米左右距离的云予慢慢靠了过来。陈明夏:“……”云予还是那句话:“不好意思,我有点怕黑。”“没事。”陈明夏说完又问,“衣服要吗?上次你穿的那件,还没来得及洗。”云予想也不想:“要。”然后陈明夏想穿的衣服再次穿到了云予身上,不过陈明夏身强体壮,多吹点风也不是什么大事。快走到村口时,手电筒没电了,闪了两下罢工,陈明夏把手电筒放回背篓里,拍了拍驴屁股,让驴先回家。云予很是惊奇:“它找得到回去的路吗?”陈明夏说:“它对村里的路熟悉得很,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巴不得赶紧到家开饭。”云予又是噗嗤一笑。陈明夏用手机光照路,疑惑地扭了好几次头,他都不知道云予在笑什么,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好笑,他说得很一本正经。等云予笑完,他才问:“你笑什么?”云予抱着双臂,把身上的外套裹得很紧,他回答:“我发现你的性格和长相不太一样。”陈明夏嗯了一声:“怎么不一样了?”“我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那种很不好说话的人,可能会比较凶、比较不讲道理。”云予犹豫着说,估计在挑稍微能听的形容词。陈明夏不怎么意外,以为他是这种性格的人太多了,大一那会儿,寝室其他三人先混熟了才慢慢接纳他,后来一起吃饭,他们都说感觉他不好相处。还是吃了大块头的亏。还好他不是一个多么热爱交际的人,朋友有也好、没有也罢,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大。“不好意思。”云予抱歉地说,“之前对你有点偏见。”陈明夏说:“没事。”他是真的不在意。进了村子,陈明夏带着云予抄小路,田埂较窄,两边都是没来得及割的麦子,但一边地势较高、一边地势较低。“走过这条路就快到了。”陈明夏回头,看到云予已经落下一段距离,并且走得摇摇晃晃。云予前二十多年里从没走过这种田埂路,白天走都要放慢脚步,何况晚上。陈明夏停了下来,等云予走近,他伸出手:“云老板,我牵你……”说到一半,他猛地察觉到不太合适,云予和他哥到底是那种关系,不管现在有没有分手,他都得避嫌。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话也在嘴边转了个弯,“你可以抓着我的衣服走。”话音落下,云予也艰难地走了过来,他说了声好,刚要伸手,一只脚下踩着的田埂边缘忽然往下一滑,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势较低的那边田里栽去。陈明夏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云予的手,人跟着栽了下去。田埂离地里有半米以上的落差,陈明夏尽量把云予护在怀里,让云予跌到自己身上。身下都是没割的麦子,摔得不是很疼,但刺得皮肤很疼,陈明夏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凉气。云予趴在他身上,不知道伤到哪儿了,半天没有抬头。陈明夏在风声以及麦穗被吹得摇晃的窸窸窣窣声中听到了云予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云老板?”“等、等等……”云予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说话声就在耳边,“我的脚好像扭到了……”“还能起来吗?”“等我一下……”陈明夏只能等着,等了很久,云予总算缓过劲儿来,正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冷不丁地被他伸手按住后背。“等等!”这话轮到陈明夏说了。云予被他严肃的口吻吓到了,连忙往他身上一趴,跟着压低声音:“怎么了?”“有人来了。”陈明夏说。有人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大晚上还有人在田里窜,陈明夏想到去年和今年都有人的麦田被偷,便在云予耳边嘘了一声:“可能是偷麦贼,先别出声。”云予赶紧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麦穗摇晃的声音,却不是被风吹的,而是有人穿过麦田朝他们这边走来。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陈明夏也感觉到云予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犹豫了下,抬头轻拍云予的肩。云予没有吭声。声音距离他们似乎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紧接着,一道压低的说话声响起:“刚刚吓死我了,我走在路上看到了陈家的驴子,还以为被人撞上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即一个女人尖利地问:“你被人撞上了?那你还来,你不怕死啊?”“唉唉唉,别慌别慌,只有驴子,没看到人。”男人连忙安抚女人。与此同时,陈明夏也通过声音认出了两人——村里的廖杰和他的表嫂周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