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予说着, 也从**坐了起来,屋里闷热得不行,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被汗水打湿, 微长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和平时打理整洁的时候很不一样。陈明夏在边上看着,只觉这才几天功夫, 云予就瘦了一圈。山里条件艰苦, 不说饮食和生活环境, 光是每天高悬的太阳就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实在难熬。“云老板。”陈明夏把买来的两包棉签放到桌上,“我刚从县里回来, 给你带两包棉签, 你先用着, 用完了我再去县里买。”云予扭头看到桌上的棉签,愣了一下, 轻声回道:“麻烦你了,多少钱?”“几块钱而已,不用给我。”陈明夏说完又问, “你是不是不舒服?”云予嗯了一声:“白天中暑了,喝了两瓶藿香正气水, 刚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陈明夏看向云予的腿:“蚊子包呢?都消了吗?”云予没有说话。陈明夏走到床尾蹲下去, 单手搁在膝盖上,定睛一看,发现云予小腿上的蚊子包不仅没消, 还长出了很多新的,白皙的皮肤上蔓延出一片片红, 看着有些吓人。他抬头朝云予手上看去,也有不少蚊子包,估计手比脚动得勤,蚊子没那么多下口的机会。陈明夏专注的目光看得云予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将双腿往旁挪了挪,他穿着短裤,遮不住蚊子包,用被子盖住也不现实,只能在**僵坐着。还好陈明夏并未多看,收回目光后问:“膏药还在吗?”云予点头:“还在。”“要不要我帮你涂?”“不用了,谢谢你。”云予拒绝得又急切又干脆,似乎只要迟疑几秒,就会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他不敢挑战自己的本能,甚至心虚得撇开了目光,没敢和陈明夏对视。默了一瞬,又补充道,“我自己可以涂。”“好。”陈明夏从来不会勉强别人,何况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他站起身说,“记得经常涂,偶尔涂一次作用不大。”云予埋着脑袋点了点:“我知道了。”陈明夏没什么要说的了,叮嘱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想起来问:“简云在做饭了,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吗?”云予没有急着回答,眉头轻轻拧起,薄唇抿了起来,他在纠结。陈明夏看出了他的纠结,也耐心等着。尽管过去很多天,云予却依然被那晚的梦困扰,他隐约知道自己做那种梦的原因,可他不敢深想。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和陈明夏保持距离,可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仿佛在他的血肉里生根发芽,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内心有一道声音在呐喊,明明他拼命挣扎,最后就是没能挣脱。他遵从了本心:“好。”陈明夏闻言有些意外,他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对云予笑笑:“那你先休息,吃饭了我来喊你。”“嗯。”屋门合上,屋内恢复安静,只有风扇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噪音,嘎吱嘎吱,响个没完。云予从床头摸到纸巾,扯了一张擦擦脸上的汗,在床边坐了片刻,他起身走到桌前。桌上仍旧放着陈明春以前留下的东西,陈家的人没有动过,他也几乎没有动过,只拿了一本书来看。此时,那本书摊开放在桌子中间,书页上密密麻麻地留有陈明春的笔记,他来的前几晚,曾将书上的笔记翻来覆去地看,后来忙起来就忘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翻看这本书了。陈明春消失了一年出头,他对陈明春的感情不可能一直保持原样,心里的不甘和执念怂恿他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子。来了也好。他想。总得和过去做个告别,而且不来这一趟,他永远不会知道陈明春曾对自己撒过多少谎。云予伸手将书合上,放回原本的位置,目光一转,落到了两包棉签上。他拿起其中一包,手指按着包装,垂着眼睫仔细打量,等了许久才拆开包装抽出一个棉签。-外面,陈明夏把云予要一起吃饭的事跟陈简云说了,陈简云同样意外,小姑娘藏不住心事,惊讶全部写在脸上。“我还以为云叔叔不喜欢跟我们一起吃饭。”陈简云说。“他和村长他们有事要谈,一起吃饭更加方便。”陈明夏回。不过陈简云的话提醒了陈明夏,他转身打开柜子翻找起来。陈简云正在炒菜,油混着菜在锅里稀里哗啦地响。灶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舌时不时地从锅底窜出来,陈简云习以为常,拿着锅铲熟练地翻炒,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二哥,你在找什么呢?”陈明夏问:“有没有没用过的碗筷?”“有吧。”陈简云也不确定,只说,“你找找最下面一层,应该有多的,但是还没洗过,肯定落满了灰。”话音刚落,陈明夏便找到了。果然如陈简云所说,碗筷上都是灰,毕竟是堆在底下备用的东西,他们家里人少,得等过年才能用上。陈简云知道自家二哥在准备给云叔叔用的碗筷,虽然不知道二哥为什么放着洗干净了的碗筷不要去找新的,但她没有多问。余光中,陈明夏从缸里舀了勺水倒进盆里,倒了点洗洁精进去,一洗就是两三分钟,把碗洗得锃亮。倒干净水后,又倒了半壶开水进去,缭绕的热气立马填满盆子,陈明夏把盆子放到一边,用热水泡着碗筷。陈简云笑他:“二哥,你也太认真了。”陈明夏往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水,坐到灶台前,拿起火钳往洞里加柴火,洞里的火烧得很旺,亮得发红的光映着他眉眼深邃的轮廓。他盯着火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云叔叔不一样。”陈简云想了想,赞同点头:“云叔叔是城里人,确实和我们不一样。”还有一点,陈明夏想,云予是他们大哥的男朋友,也是他们“嫂子”,多少都该照顾一下。即便他不太想认那个大哥。天色擦黑,晚饭也做好了,陈明夏去敲云予屋子的门。云予估计擦洗过了,换了身衣服,长袖长裤再搭一件薄外套,他跟着陈明夏来到堂屋,兄妹几人早已把饭菜端上桌,但都没坐。等云予坐下,兄妹四人才纷纷落座。听说云予留下来吃饭,陈简云特意多炒了两个菜,还把过年灌的没吃完的香肠拿出来一节。陈明夏把洗好的碗筷放到云予面前,碗里盛了米饭,他说:“碗筷都是新的。”云予有些怔愣,半晌说了一句谢谢,他看了眼碗里的米饭,对陈明夏说:“饭太多了,我可能吃不完。”陈明夏直接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多的给我。”于是云予刨了将近一半的米饭出去。吃饭时,陈简雨说养在塑料瓶里的萤火虫都死了,想再去抓一瓶,陈明夏问她想什么时候去,小姑娘眼珠子一转,期盼地说今晚就去。陈明夏答应得很爽快,反正早去晚去总是要去。陈简雨乐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没怎么说过话的云予:“云叔叔去吗?”云予还在走神,冷不丁被叫到,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过了两秒才说:“去哪儿?”“去抓萤火虫呀。”陈简雨说。“去哪儿抓萤火虫?”“外面到处都是,哪儿都可以抓。”陈明夏说,“云老板,今晚不是很冷,外面挺凉快的,如果你觉得屋里闷了,可以出去走走。”吃完饭,兄妹几人一起洗了碗筷,便带着云予和陈简雨出门了。村子不像县里,到晚上会有路灯,这里入夜过后,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亮着灯的人家散落四处。陈明夏给了云予一把手电筒,摁了开关,一束明亮的光从他手里照出去,足以照亮前面的路以及周围的草丛。但捉萤火虫时不能开着手电筒,会不会把萤火虫吓跑是一回事,有强光照着,他们也看不到萤火虫的存在。来到一处田埂边,关了手电筒,陈明冬和陈简云带着陈简雨去捉萤火虫,陈明夏脱了外套,往地上一垫,对云予说:“坐吧。”外套很大,铺平了可以坐2~3个人,陈明夏从来不是这么讲究的人,主要有云予在,他得多考虑一下。两人坐下,在隐约流淌的月光中,看着在田里奔跑的模糊身影。今晚不冷,可风格外的大,周围不是麦田,种着其他农作物,也被风吹得哗哗直响。远方传来陈简雨的笑声,咯咯的,有些尖,有着小女孩的可爱和活泼。云予说:“你们兄妹几人感情很好。”“嗯。”陈明夏的两条长腿往前伸着,双手放在腿上,也看着前方说,“我们爸妈和大哥都不怎么回来,家里只有我们几个,一起经历了很多。”上次在回村的路上听陈明夏提起大哥陈明春,云予心里绞痛,被抛弃的痛和被欺骗的痛交织在一块儿。然而现在,那些痛仿佛变成堆积起来的沙,被今晚的大风一吹,散得到处都是。“我看到你们堂屋的墙上贴了好多奖状。”云予的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身体微微后仰,很放松的姿态,他享受着今晚的风,“你们兄妹几人都很优秀,你们父母在外也会感到安慰。”陈明夏笑笑,没说什么。“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云予突然想了起来。陈明夏嗯了一声:“你说。”“我们公司有资助学生的项目,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递交申请,今后你的弟弟妹妹们考上大学了,也可以通过我们公司的资助得到学费和一部分的生活费支持。”云予说得比较简单,其实这件事很复杂,他们公司到底是盈利性质,哪怕做好事资助学生也要经过层层挑选,合不合格还得经过相关工作人员的考量。不过他是公司老板,只要他说陈明夏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可以,下面的人都不敢说什么。然而这话让陈明夏愣住了。他转头看着面容模糊的云予,思绪疯狂倒带。他想到了梦里的内容,云予去他哥的学校演讲,和他哥遇上,对他哥一见钟情。但云予不是会主动追求的人,他只会给自己制造机会,于是他打听到了他哥的情况,通过辅导员向他哥表达了公司资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