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吃饭时慢条斯理, 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李二壮在旁干站着,嗅着饭菜的香味,馋得直咽唾沫。安玉作为他们浪浪帮派的人质, 虽然住宿条件是好了些, 但是伙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近两年来他们帮派的收入比不上支出, 逐渐捉襟见肘, 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连他们帮主季明里也开始节衣缩食, 安玉此时被抓,能吃上一个冷馒头就算不错的了。然而安玉揪住了李二壮。李二壮别的没有, 就私房钱多, 他被迫拿出一些让帮派里的厨娘私下备了几个好菜。李二壮自个儿都还没吃饭, 想到安玉看着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许饭量不大, 还能剩下一些饭菜来,到时候他将就一下也算吃了一顿荤腥。于是这么一守就是小半个时辰。守到最后,两盘菜被安玉吃得干干净净, 只剩半碗汤和大半的米饭。李二壮:“……”这个安玉的胃里是有个大洞吗?为何看着如此瘦却吃得如此多?!安玉没理会李二壮又惊又悲的眼神,平静地吩咐:“把碗筷撤了, 继续磨墨,你们帮主要的东西还没写完。”李二壮想哭的心都有了, 扭头瞅了眼外面早已漆黑一片的天色,可怜兮兮地说:“可我还没吃饭啊……”安玉说:“你等我忙完再吃。”李二壮:“……”他们帮主都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另一头的季明里等得昏昏欲睡,单手支着脑袋快睡着了, 才听到慌慌忙忙跑进来的脚步声。“老大。”李二壮双手捧着一张布满黑墨的白纸,“这是你让他写的东西。”季明里没接, 他压根儿不识字,只从卧榻上坐起身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拿过旁边的手杖:“念给我听。”李二壮的脸都皱成苦瓜了。安玉写的东西着实不少,从出发开始到京城为止,把沿途的落脚点以及大概安排都写了出来,至于尹山身边的熟人亲信,安玉可能接触不多,也可能有所保留,只写了寥寥几个,写到的消息也有限。等李二壮一字不落地念完,已经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季明里双手交叠地放在手杖上,陷入沉思。李二壮眼巴巴地望着。半晌,季明里问道:“若你是尹山,你会在我们突袭之后改变原有的行程路线吗?”依他来看,尹山改也可能,不改也可能,改是为了避免他们的再次突袭,不改是尹山在这条路线上安排了众多应酬,若是换条路线,早就联系好的人又得重新安排。当然,就算尹山按原计划来,他们也不会再轻举妄动,扑空的成本太大,他们帮派耗不起。季明里的思绪正在飞速运转,可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抬眼一看,只见李二壮弯腰驼背地捂着肚子。季明里眉头一皱:“你怎么了?”李二壮还没说话,肚子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季明里顿时失语,“你不是吃过了吗?”李二壮下意识否认:“我哪儿吃过了?我没吃啊。”季明里说:“小鱼亲眼看到你端着饭菜进了我隔壁屋子。”李二壮这才想起什么,心里都快苦得冒泡了,可他哪儿敢把实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说:“老大,我又饿了。”“你是猪吗?才吃不久就饿。”季明里嘴上如此说着,手却摆了两下,“去吧去吧,把东西放到我桌上。”李二壮脸色一喜,赶紧把纸放好溜了。偌大的屋子里又剩季明里一人冥思苦想。除了想尹山的事,还要想帮派的事,帮派里的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五六十人之多,这个数量说多不多,但也能一口一口地把帮派的库房吃空。还是得想个开源的法子。季明里又喊来李大壮等人商量一圈,顺便给他们看了安玉写的内容,可惜李大壮等人和季明里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看着纸上内容只觉像一堆鬼画符。季明里感到心累:“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休息一晚,其余的事明天再说。”李大壮等人走了,季明里杵着手杖独自出去打水洗脸。帮派里自然有负责照顾他的人,正是今天送饭的小鱼,但小鱼手里还有其他的事,每天东奔西走忙得脚不沾地,季明里看不过去,只让小鱼每天准时将三顿饭送来即可。季明里单独住在一个院落里,除了他住的屋子和关安玉的屋子外,还有一个会客的堂屋以及一直没用得上的小厨房,几间屋子呈三面地包住院子,剩下一面只砌了高墙,墙里墙外种满高大树木,一扇双开的木门镶嵌其中。院落修成不久,砖瓦墙壁还是新的,屋内的桌椅柜子磨损并不严重,就是整体太过简单,简单到有些寒碜。根本不像一个帮主拥有的住处。院子左侧有个大缸,每天一早都有小弟从井里挑水过来把缸里的水换掉并填满,缸口用一块沉重的大木盖遮挡。季明里便是要去水缸那里打水。虽然他伤在脚上,但是始终得腾出一只手来拿着手杖,因此行动不算方便,原本用双手轻松推开的木盖在单手的推动下颇为吃力。推到一半,他想到什么,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隔壁屋子。那间屋子的门和窗都朝院内,门窗紧闭,但门缝里透出一条微弱的光。季明里撑着手杖转了个身,扬声喊道:“安玉。”连喊几声,门终于被人从里拉开一条缝,昏黄的光由窄到宽地洒出来,半个逆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季明里看不清安玉的脸,不过通过安玉紧绷的身体状态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忐忑。之前季明里对安玉没什么好感,后来安玉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一些关于尹山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季明里对安玉还是有所改观——他喜欢识趣的人。“过来。”季明里吩咐。安玉站在门后犹豫一会儿,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开门迈出一步。季明里在原地等着,眼睁睁看着安玉跟蜗牛似的往这边挪,撑着手杖的食指不耐烦地点了点。“快些。”他催促道。安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双肩明显一抖,随即加快速度,但也就快了那么一些。季明里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安玉停住脚步。安玉没敢站他面前,和他保持了几步之遥的距离,乌黑长发被一根细长的发簪盘起一半,剩余一半凌乱地披在肩后,没了黑发的遮挡,那张精致的脸展露无遗,一双桃花眼躲躲闪闪地朝他看来。季明里的目光从安玉的头扫到脚。“谁给你的衣服?”“李二壮……”安玉手指搅着袖摆,紧张得仿佛随时都能昏厥过去。“那小子倒是好心。”季明里没有深究,转而说道,“你在我们这里不是只住一两天,我们帮派不养闲人,也不养吃白饭的人,从今儿开始,你得干活。”这话宛若给了安玉一个重击,他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干……干什么活……”“先给我打水,早晚都要。”季明里拄着手杖往旁让开一些,并用脚将放于地上的盆子轻轻踢到安玉脚边,“如今天热,我不需用热水,但我沐浴时,你得烧够量的热水。”安玉小心地问:“在哪儿烧?”季明里指了一下小厨房:“厨房外面有个炉子,在那上面烧,当然你也可以要外面的人烧,但那样一来你得负责把热水提回来。”安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好了,打水吧,打完水记得把木盖推回去。”安玉应了一声,上前看了一眼,接着拿起盆子放到缸边,他捋起袖子,露出白得晃眼的两节手臂,双手掌心按在木盖边缘,拼命将木盖往已经推出一些的方向推去。许久,木盖摩擦水缸发出轻微声响,总算被推出一尺宽的距离。季明里:“……”安玉一对眉都拧了起来,还在用力地推。很突然的,木盖一下子就动了。安玉脸色一喜,立马回头,却见季明里的一只手也撑在木盖边缘,方才和他一起推了木盖。季明里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唉……你真是……算了……怪不得你……”他把话都咽了下去,只道,“打水吧。”安玉手脚利落地打了盆水,完后犹犹豫豫地说:“我可以把我的洗脸水也打上吗?”季明里没有拒绝。安玉跑回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木桶,看结构还是有盖儿的那种。季明里挑了挑眉。显然木桶也是李二壮给的,他很清楚那间屋子里连一个盆子都没有。这李二壮对安玉够上心的。安玉往木桶里打满水,吃力地提到地上,又在季明里的帮忙下把木盖推了回去。装了大半水的木桶放在原地,安玉先把季明里洗脸的盆子端回屋里的木架子上。等他放好,季明里摆手:“你也去洗脸吧,有事再叫你。”安玉点头出去了。季明里瞅着安玉清瘦的背影,倒不担心安玉偷偷逃走,一个是他这院落被屋子和墙壁围死了,要出去只能走院门,一个是李大壮安排了人轮流在他院落外面巡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浪山地势险峻,虽然没有豺狼虎豹出没,但是野猪不少,在树林内横冲直撞,一年到头死于野猪冲撞的村民不在少数,安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找不到道的情况下很难顺利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