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在王府怒骂了一通下属,上马车后脸色还非常可怕。江鸿原本安静地坐在一边,什么都不敢说,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没用,在尴尬中小心开口,“王爷,要不要派人镇压这些流言,把那些乱唱的小孩抓起来?”“你是傻子吗?”明王忍下来的怒气又一下爆发出来,“皇上正忌惮着我和陶源,在他病重最忌讳武力和鲜血的时候,我在京城出兵镇压?你嫌我死的不够早吗?”明王温和的面容被气得扭曲,“陶源很好,太好了。”江鸿讪讪地安慰他,“都是些假的流言,没什么用。”明王不知道为什么一听更气了,“真假不是关键,是会不会在关键时影响皇上的决定,在重病时人都会比较敏感,很多事不就是皇上的一念之间吗?”接连被骂,江鸿也很烦,【这明明就是假的,他是不是皇上儿子,皇上还不知道吗?都封他为亲王了。他为一个假童谣气成河豚做什么?】那首童谣前面说的确实是真的。三娘就是在说江昭容,江昭容在家排第三,她确实入宫八个月就生下了明王。可是她前夫在十个月前就去世了,皇上早就勾搭上她了。就是因为查出她有孕,怀了龙种,皇上才接她进宫的,这事当年通过了太后和皇后,绝对不会出问题。江鸿看过书,他能不知道吗。系统:【他说的有道理,而且这本就是他的逆鳞。】明王从小活在闲言碎语中,确实对此非常敏感。江鸿忍下了怒气,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好在,明王府离皇宫很近,他们到了。稷学宫今日气氛更紧绷,尤其是明王来了后,即便他面容依然和善。陶澜趴在书案上跟江怀黎说悄悄话,“怀黎,你的明王表哥明明要气死了,还一脸笑容,这样活着不累吗,还是像我这样好。”怕被别人听到,两人靠得非常近。江怀黎还是有点担心,更靠近了一点,才轻声问:“那首童谣是你的百万填词吗?”陶澜伸手捂住了江怀黎的脸,江怀黎后移了一点问:“怎么了?”几息后,陶澜才说:“我看到阳光照到你的睫毛上了,帮你遮一下。”江怀黎:“……”遮住他的眼睛后,陶澜可以靠得非常近。他的手很大,而江怀黎的脸并不算大,手捂上去,就只能看到下巴了,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截下巴尖,“是我的百万填词,怀黎还记得啊。”江怀黎:“王爷就安心靠爵位吧,文字吃不了饭。”陶澜:“……”“那不是我的真实水平,我真能靠文字吃饭,还能养你。”陶澜为自己说话。江怀黎对此不做评价,他说:“这就是你说的致命把柄?”陶澜“嗯”了一声。江怀黎说:“你应该是误会了,明王是皇上的孩子。”陶澜正要说什么,发现已经有人在看他们了,“回家再说。”在稷学宫确实不适合谈论此事,江怀黎也坐直了身体。难得的,在稷学宫读书时他走神了,想着那首童谣里的“不像爹也不像娘”,他转头看向明王。明王确实长得和皇上不像,除了处事风格,挑不出像的地方。但是要说和江昭容一点不像,也不对,他和江昭容的鼻子有些相像。不过,和江昭容像和皇上不像,不能破那首童谣,原本流言说的就是他不是皇上的孩子。江怀黎正看着时,明王忽然转过头对上了他的注视,眼神幽黑一片。江怀黎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中午下学后,明王走到江怀黎身边,不遮掩地说:“怀黎,那个流言又起来了,这次是传遍了京城,可能其他地方也有了。”江怀黎道:“既是虚假传言,王爷不必着急,以静制动,越是试图解释,传言越甚。”明王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还是怀黎懂我,我也是这么想的。”“怀黎,我当时真的没法帮你,你看我,随便一个流言就尴尬了起来。”明王解释起当时的事,又说:“我也想让你继续当我的伴读,你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没办法了。”江怀黎没多说什么,只点了下头。稷学宫气氛紧绷,朝堂关系紧张,这一切好像都没影响到他,他就这样安静坦然地站在他面前。明王笑了一声,“怀黎,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我?”江怀黎也笑了一声,“我以前是王爷的伴读,现在也只是个王妃,有何可羡慕的?”“我是背地里被人议论是不是野种的皇子,而你是名动京城的江公子。”明王笑容收敛,“一个如履薄冰,被人指指点点,一个活得光明耀眼,万人歆羡。你能懂我的感受吗?”江怀黎愣了一下,等他要开口时,明王已经走了。今日下午,亲王和皇子们不用去六部。许是皇上今日下午病好了些,前两日没让皇子来探望的皇后,今日下午让人传话来稷学宫,让几位亲王去见皇上。他们来时,皇上正背靠枕头坐在**,难掩病容,“朕没事,多休息几日便能下床,只是这两天政务要你们多辛苦点了。”谁都知道,到了他这个年纪,一场大病下来,很难再回到原来,喝再多参茶也没用,但是其他人都不敢说,全都一副安下心的样子。只有陶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的吗,可是父皇看起来不太好。”皇上当即就咳了起来,皇后冷声道:“澜王慎言。”皇上摆了摆手,他的视线扫过几个儿子,在明王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浑浊的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明王浑身紧绷,牙齿都咬了起来,他知道皇上一定是听到那首童谣了。“兵部的事就交由陶源,吏部的事交由陶明。”这如所有人预料,原本陶源和陶明就各自在这两部学政。陶澜:“礼部的事交给我吗?”“你才学了几天?”皇上皱眉,“你去跟着右相好好学着怎么处理四部的事吧。”皇上强撑着精力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挥手让他们下去了。等人一走,他身上的疲惫更加明显,身子向下滑了不少。“明王确实长得不像朕。”他声音苍苍地问皇后:“但这世上很多儿子都不像父亲,是吗?”江怀黎也好奇这个问题,几个亲王去见皇上时,他回了一趟江府。当年是江绍光给江昭容和那位状元郎牵线的,他当时又是帝师,可能了解是怎么回事。“明王是皇上的儿子。”江绍光说得肯定。这段时间,江怀黎天天与陶澜在一起,牵手是家常便饭,拥抱也常有。周围的人对他越来越如从前,甚至因愧疚对他比以往更好,江绍光亦是如此。他非但没对江怀黎疾言厉色,还把当年那段秘辛告诉了他。“刘大人是在外出办差的路上遇到了歹徒,死于非命。”他口中的刘大人就是那位状元郎,江昭容的第一任丈夫。“刘大人出差之前,皇上见过江昭容吗?”江怀黎问。江绍光沉默了片刻,说:“见过。”江怀黎对此什么都没说。江绍光说:“刘大人去世后,江昭容伤心不已,我就将她接回江府住,那段时间我很清楚,她没接触过其他男子,只进过宫。”是江绍光做媒牵线,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也愧疚,自然对江昭容多了些关心,很清楚里面的事。江怀黎懂了。太后也没那么好糊弄,如果江昭容怀的不是皇上的孩子,她不可能入宫还被封昭容。看来,明王确实是皇上的儿子没错。可是陶澜为什么说那首童谣是明王的致命把柄?宫里,因为皇后的迟迟未答,皇上的喘气越来越重,“皇后,这、这世上有很多儿子长得不像父亲,是也不是?”皇后扑通一声跪下,凤凰金步摇在左右震颤,“皇上,臣妾也不知道。”皇上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鲜血滴落在明黄的厚被子上,刺眼又阴沉。等他终于止住咳嗽已经过了好久,他说:“叫、叫陶澜来。”陶澜刚出宫门,就又被叫出去了。皇上已经躺到了**,只对他伸出一只手。陶澜握住那只白皙但枯瘦的手,一片迟暮的冰凉。“陶澜啊,我想你母妃了。”他说,“真的很想。”陶澜有话直说:“为什么忽然想母妃了?”皇上没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着:“我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你母妃了,你、你该怎么办啊。”他的叹息在病痛中显得格外幽长。“父皇现在何须如此,反正父皇早就放弃我了。”陶澜低声说:“到时候不管是源王还是明王登基,给我一个好死就得了。”“你胡说、胡说什么?朕何曾放弃你了,朕对你有多好,你不知道吗?”“您那叫对我好吗?父皇那是对宠物的溺爱,如果父皇对我好,该从小好好教育我,也该考虑过我作为储君的可能。您下黄泉后,敢跟母妃说您对我好吗?”皇上一直重重喘气,许久没说出话来。陶澜抬头,见他已经闭上眼昏睡了过去。他便去找皇后,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家找王妃了。江怀黎也从江府回来了,他对陶澜说:“我去找祖父确认了,明王确实是皇上的儿子,王爷为何说那童谣是明王的致命把柄?”陶澜懒懒地躺在躺椅上,“因为那是我写的。”江怀黎:“……”眼看王妃要冷脸,陶澜顺势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在江怀黎反应之前开口,“怀黎,还记得本王那句话吗?”果然对这件事很好奇的江怀黎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什么话从本王口中说出来,都会真了几分,本王写下的东西会更真。”江怀黎:“……王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权威啊。”陶澜:“……”“你就当流言说多了就会被人当成事实,究竟是不是事实已经不重要了。回头本王再写几首歌,几个小作文,把舆论引导下去。”“如此确实,只是有些阴毒。”江怀黎说。在这关键时期,京城百姓都觉得明王不是皇上的儿子,皇上自己是否怀疑不说,为了稳定,可能也会偏向源王。“怀黎介意?”“不介意。”他当然知道夺嫡之争万枯骨都是正常的,这算不得什么。“怀黎,相信我,我真有击退明王的手段。你跟源王说我有办法对付明王,让他帮我怎么样?”陶澜靠起老婆来一点不含糊。江怀黎垂眸看向他,“王爷,如果这场夺嫡之争,你不参与,以后还能做你的澜王,若是参与了,就和源王一样想退都退不出来了。”陶澜说:“我知道,我确定。怀黎现在要是不确定,也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可以等尚源大师回来看情况再决定。”江怀黎疑惑:“为何?”陶澜:“因为皇上信玄学,他就是不确定,才立即命人四处寻尚源大师的,想听他口中的天命。”江怀黎还不明白,“和王爷有何关系?”陶澜枕在他腿上抬头看着他,下巴微扬,“因为尚源大师一定会说我是天命所归。”江怀黎:“……”上次去尚云寺找尚源大师,他还说尚源大师被他吓跑了。尚源大师可能真躲起来了,周将军都班师回朝了,他还没被带回京城。在皇上咳血的第十四天,周将军带着周小将军回京了。这十几天,京城百姓的目光从澜王府转移到明王府,关于明王到底是不是皇上亲子的传闻日异日新。江怀黎这段日子在稷学宫和源王走得比往常近了些。周将军回京这一天,他正在源王府,江安匆匆跑来告诉他:“周小将军到澜王府找少爷了。”周小将军名为周启,是江怀黎的好友。江怀黎十五岁考中会元后,秦少傅没让他继续参加殿试,想让他沉淀沉淀。那一年,他第一次走出京城大门去外游学,到大晟西境时,正值西胡来犯,他和周启一起设计反杀,连夺两城。他们之间配合默契,一见如故。一场战争,两月相处,便成了知己好友。江怀黎回刚到王府大门,周启就大步迎了上来,“怀黎!”少年将军一身烈烈红衣,意气风发,快步而来时,寒星般的眼里满是笑意,继而又变成了不忿,“怀黎,你为何不告诉我?”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友,江怀黎脸上也带着笑,“告诉你什么?”“你嫁给澜王的事,你怎能嫁给那个澜王!”周启愤怒地说:“这简直太荒谬了!”他是真愤怒,声音都大了起来,王府的守卫戒备地看向他。“你没被那个澜王欺负吧?”他拉住江怀黎的胳膊,上下打量一周,“他要是欺负你,我……”江怀黎反手拉住他的胳膊,“别在门口,我们进去再说。”在军营中,两人常彻夜长谈,军营中没那么多讲究,有时熬夜困了背靠在一起睡觉也有,开心时也有击掌相庆,因而江怀黎并不觉得拉着彼此的胳膊有什么。马车里的澜王就不一样了。他的脸都黑了。“乐康,你看到了吗?王妃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进王府了,都没注意到本王的存在。”乐康实事求是地说:“王爷,王妃拉的是胳膊。”“胳膊又怎样?他对源王都不会这样。”陶澜从头想了一遍,江怀黎对其他人都是礼貌疏离,保持着一个合适又不显得冷漠的距离,“只有他,他对怀黎来说是特殊的。”这话乐康没法接。陶澜让马车停在这里,对乐康和门卫比了嘘声的手势,悄声走到王府大门处,偷偷跟着他们。其实不用跟,在门口就能看到。两人一进王府大门,在前院就聊了起来。周启又气又闷,“怀黎,你,你要是受委屈了就跟我说,我去找皇后,她会有办法的。”“没有,我没受委屈。”江怀黎说。可显然周启不相信,他说:“实在不行,等皇……等此间事了,你跟我去西境,到时候他还能拿你怎么样?”为了增加信服力,江怀黎笑了起来,笑得明媚耀眼,“我真的过得挺轻松自在的。”这笑在澜王眼里就变了味道,他郁郁地问:“乐康,你看本王头上绿了吗?”乐康本刚要开口,一转眼看到王爷放在门上的手指几乎要插到门里了,不像平日里只是脸黑,连眼睛都黑了,黑幽幽地让人发憷。“没有。”他正经又小心地回答。院子里的两人不知道有人在阴恻恻地看着,还在旁若无人地聊着。“真的吗?”周启很难相信,“怀黎不会是嫌弃西境苦寒吧?”“当然不是,那段时间此生难忘。”回忆起那段肆意自由又紧张艰难的时光,江怀黎眼睛都更亮了。陶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走进澜王府大门。周启看到他正要行礼,就见澜王走到江怀黎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在许久未见的好友面前这样牵手有些不自在,江怀黎刚动了一下,又想到这样让好友放心也好,于是两只手就这样牵在了一起。周启行礼的动作僵住了。陶澜胸口的窒闷之气终于顺了,他很有亲王气度地问:“周小将军一回京就来本王的王府,本王一定要好好招待,不如留下用晚饭?”周启脸色变了又变,不相信地盯着那两只手看了又看,开口时声音都是僵硬的,“不、不了,改日吧。”说完他就匆匆走了。江怀黎奇怪地转身看向他,刚要开口就被陶澜握紧了手,“怀黎啊,你是不舍得他走吗?”江怀黎莫名:“什么?”“少年将军,风姿隽爽,是很耀眼。”陶澜幽幽地说:“和怀黎并称大晟文武双骄。”江怀黎:“没有这种说法。”“怎么没有?”陶澜咬了下牙,“一年三个月后就会有这个说法。江怀黎和周启,大晟文武双骄,佳话都传到敌国的明珠知己。”江怀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