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折锋回到厢房里,门就被一位老太太敲响了:“段公子,我刚才听说段旻一大早就去官府自首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段折锋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尚未停歇,也就是燕子精能在这种天气下,得到来自城里的消息了。“我也不知。”他淡淡回答。门口的老太太就说:“段府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变故,现在被官差团团包围着,可是连官差也进不去,可见里面非常凶险。公子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千万不要回段府,就在忠义祠里休息吧。我们两个小老太虽然力气微薄,但是一定会拼命护你周全的。”段折锋知道燕子精在向自己示警。不过,现在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府内的情况。他笑了笑,向门外说:“那就有劳二位替我守门,我需要休息一个时辰,不见任何人。”“也包括江公子吗?”“包括他。”两位老太太答应了下来,分别站在门前,两臂夹紧,神似鸟类闭目蹲坐着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守护了起来。段折锋和衣在榻上躺下,仿佛是睡着了的模样,但神思入定后,元神从眉心中钻了出来,似一道淡淡金光,从房梁当中穿了过去。此乃元神出窍,可以将肉身留在原地,只有精神遨游天地。而能够去到多远、维持多久,则全看元神的强度。此时,段折锋肉身虽然孱弱,但元神无比凝练,犹如实体一般,携带着强烈魔气,威势之重令四野的草木自动低伏,无数敏感的兽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滚滚雷霆原本在黑云之中堆积,这时却自动避开他的锋芒。城隍庙中,浓郁香火之气忽而隐没,土地公与城隍都感应到有魔气降临,吓得钻进了地底深处。不过,这股气息似乎很快控制好了自己,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场不再毫无节制地向外扩散。奉都内大街上,一座酒楼里,两个少女正举着形状古怪的长筒张望段府。“周姐,段府还在走剧情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进不去?”“嘘,这怎么看都是BOSS亲自在动手啊。他肯定是弄明白了段府里那几个妖怪在害自己,现在一怒之下,要屠灭段府满门了!”“卧槽!!这BOSS太恐怖了,怎么幼年期就这么心狠手辣啊!”“何止心狠手辣,他还睚眦必报,一个人都没放过。他还城府深、心机重、演技好,一直忍到现在,肯定是确保万无一失了才会动手,就连幼年期剑宗都没发现是他动的手。我们的面壁人猜测,他可能是传说中凡胎天魔,天生就注定了要入魔的,你看看这心理素质、动手能力和智商水平,活脱脱就是一标准的最终大反派模板!”“姐,你扶我一下,我腿软……”“你别说了,我都做了那么久心理准备了,但要是真看见他,我也软……”……须臾之间。段折锋的元神上天入地,飞入了段府。段府之内,早就没有了表面上的平静模样。妖气弥漫,血色冲天!段府中人早就被大妖屠戮一空,只剩下众多魂魄还伴着雨声哀嚎。而在中庭,那颗巨大的桑树下,已经悬挂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妖怪,它正在发出蔡氏的呻吟声。“疼……好疼……”桑树下,小鸤鸠两眼空洞,恐惧地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狐狸去了哪里……一定是段折锋,是段折锋杀了他!”在它的头颅上,赫然按着一只手,五指上漆黑的指甲几乎要按碎它的颅骨。手的主人——六尾妖狐已经很不耐烦,回头骂那些冤魂:“我大侄子也不见了,段家的继承人也不见了!你们鬼叫个屁啊!平时作威作福、拿段家好处的时候没少了你们,现在祸到临头了就想跑,哪有这种好事?我告诉你们,君上怪罪下来,你们全得魂飞魄散!”就在一刻钟前,六尾妖狐一怒之下,已经杀空了段府,但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得到。如今段家气运恢复,任务已经失败,想到北域魔君可能会降下的惩罚,它的六条尾巴不禁齐齐颤抖。就在这时,它突然感到浑身寒毛炸起,尾巴上更是根根直立,强烈的危机感让它心脏飞快跳动,一双兽瞳不受控制地收缩成了针状。“谁!!”六尾妖狐回头看去,见到在那段府檐角下,大雨瓢泼之中,显出了一道黑色身影。妖狐的身体在刹那间紧绷,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魔器。它清晰看出了自己眼前的只是一道元神——只是一道元神而已,魔气却恐怖到了如有实质的地步,甚至围绕元神而聚和出了本尊样貌。元神不同于肉身,不能进行乔装修饰,展现的必然是一个生灵最真实的一面。而妖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这道元神已经完备到了骇人的地步,甚至可以看出他繁复锦衣袖口上的金线,那是魔界之中不言自明的规则。六尾妖狐下意识地数了金线数量,骇然发现居然有七道。“好大胆!”就连北域魔君,妖狐的主上,魔界最强的四人之一,都只有六道金线而已。而他堂堂六尾妖狐,论资格也只敢用上两道半,那半道还是因为认了魔君为主。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天魔,竟敢用七道金线,难道他敢自诩统一了整个魔界吗?自盘古开天以降,魔界就始终处在战乱之中,从未有过一统的时刻。他敢用七道金线,一旦被几位魔君发现,那就要被群起而攻之!——君上如果知道,一定不会不管的。六尾妖狐想到这里,心中大致有了底气,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是北域魔君座下青冥大将容雩,在这里执行君上的任务,烦请阁下说明来意吧。”那道元神静静前行一步,魔气凝而不散。分明没有任何针对,但妖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胸口起伏了几次后,才再次定神道:“我没有恶意,请阁下声明来意!”然后,它终于听到那元神开口道:“罗刹隐的部下?”狐妖容雩听了这不带语气的一句话,刹那间寒毛直竖,浑身血液差点冻结——“罗刹隐”乃是北域魔君的本名。到了魔君这个层次,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念自己的名字,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竟敢直接念出魔君的本名!他怎么敢?难道他是不世出的第五位魔君吗?思及此,容雩的气势眼看着迎风而矮,更加卑微了三分:“是的。阁下……您认识君上吗?我不日将返回北域,向君上回禀详情,要不,我替您带个话?”狐狸还是狡猾的,这句话里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要回去禀报,如果没能回去,罗刹隐会产生怀疑的。“不必了。”那道元神却不置可否。听到这个回答,容雩仿佛刹那间又矮小了几分,声音也楚楚可怜了起来,有了几分狐妖的柔媚:“那,您在这里要办什么事?需要我的话,我随时可以为您效劳。”“本座来拿一件东西。”元神冷淡地说着,不再看向妖狐,而是迈步走向了树上挂着的鸤鸠。此时,只见地面上魔气翻滚,竟不让他沾染半点凡尘,所过之处草木全部枯死,甚至隐隐在魔气侵染之下,竟然生出了魔界才特有的亡魂花。容雩看到这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流露出一丁点不恭敬的意思。元神飞向那鸤鸠之后,也不见什么动作,抬手轻轻一招。从鸤鸠的身体中飞出了两道暗芒,在元神周围盘旋一圈后,仿佛破除封印一般,直接飞入了元神之中,化为两道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啊……”鸤鸠发出了垂死的喘息声,它知道元神从自己身上拿走了什么——那是段折锋的视觉!是它偷走的最后一件东西!仿佛预感到了死期临近,鸤鸠露出了解脱的眼神,回光返照一般叫道:“杀、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元神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杀你?只会脏了本座的手。你不必着急,伤人杀人者,油锅地狱还在下面等着你。”听到这句话,鸤鸠突然激动无比地“咯咯”叫了起来,说:“是你!是你!”它终于认出来了,眼前的元神就是那天他在“阴曹地府”里看到的“楚江王”!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诡计吗?何等毒辣,何等诡谲,何等深谋远虑……怪不得,怪不得,原来算计了自己的是这样一尊妖魔啊……鸤鸠,蔡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而身旁那只小鸤鸠,瞎了眼的段玉廷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自己母亲发出临死前的呻吟,而无边的魔气已经向着自己而袭来。它惊恐万分,无助到了极点,大叫着挥舞爪牙:“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什么也看不见,娘,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去了哪里?是谁要杀我!谁能救救我!”没有人碰它,但段玉廷眼看着突然面如金纸,浑身不断抽搐,终于大叫着瘫软下去。它看不见,它从不知道瞎子的世界竟然如此黑暗、如此可怕。它终于被自己吓死了。此时,元神上前一步,根本没有看小鸤鸠的尸体,手指微微一勾。从尸体中,飞出了一枚漆黑的玉牌,像一块完整的玉璧雕刻出来的一样,上面有北域魔君罗刹隐的专属花纹。这是罗刹隐赐给蔡氏的魔器,让它带着这个隐藏在段府中,永远镇压段家的气运。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段家再也出不了横刀立马、敢拒魔族于长城之外的大功德者!从某种意义上说,罗刹隐的计划是为釜底抽薪,为自己永远解决一个隐患。只可惜,妖心难测,鸤鸠终究是一种太过贪婪的妖怪,为了吞吃段家的气运,为了窃取到段折锋的眼睛,它将段折锋的性命留了太久。玉牌一出,庭院内立刻升起了另一股魔气。再加上刚才元神喊出“罗刹隐”三个字。天空重云之上,雷霆乍歇,黑暗深处仿佛睁开了另一双属于魔君的眼睛——那位真身远在北域的魔君,终于觉察到了这里!战战兢兢在角落里装死的六尾妖狐刹那间大喜,六条尾巴都猛然膨胀、舒展了开来,向着漆黑玉牌直接跪倒:“容雩见过主人……啊,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君上责罚!”漆黑玉牌无风而起,其中的法力疯狂运转,暂时形成了罗刹隐一道半透明的分身。只见北域魔君高达数丈,生有六臂,头上如狮子般的鬃毛怒张,每一根须发的末尾都有一个冤魂在发出惨叫。罗刹隐来了。一对赤金色的眼睛里,首先映出了自己眼前的那道元神。下一瞬间,他的瞳仁豁然收缩,目眦欲裂。“——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