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可再听凭他妖言惑众!”有人说。“早有听闻无赦魔尊是世间罪孽之象征,能诱导人心中最邪恶的一面,现在看来,真相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又当如何?”一片混乱之中,有人趁乱向段折锋试探性攻击。但他身影飘忽,如镜像一般碎裂,而后又出现在那一团漆黑血肉——金乌怪物的身前。修长五指轻轻笼罩在金乌头颅上,滔天的魔气笼罩之下,就连这半神的造物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不甘而又愤怒的咆哮声。“你们的神……即将入魔了。”段折锋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句让众人骇然色变的话,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触着金乌。“要想拯救金乌天日,必须要有足够灵气的血肉供奉,否则从此天地无光,众生涂炭……”那对平静的双眼犹如深渊一般,注视着眼前众人,再次问道:“我的第二问便是——神明救世,日啖一龙。可赦否?”龙族之长敖旭勃然色变:“给我杀了他!”一直以来,山雨欲来的凝重气氛,就在这一句话落下后,被彻底引燃了。没有人知道龙族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是无赦魔尊?还是即将入魔的金乌?但在这一瞬间,已经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首先是修行中人的法器发出万丈华光,紫炀帝君的鲸吞之术笼盖穹海。接着是群龙狂舞,雷霆犹如冲刷天地的瀑布,黑暗中闪现的每一张面孔上或是惊惧、或是狰狞。他们不知为何而战,如今还能为何而战?即便是江辞月此时,也不得不设法自保,然后再尝试解开心头千愁万绪。或许他是唯一一个尚能在此时捕捉到段折锋位置的人。但在他追上去之前,却发现段折锋早有准备,就在那里等着自己。“小师兄,”段折锋低声道,“在我问你第三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在你心中,天道、人道,孰轻孰重?”“天道人道,难道就不能两全?”“能。”段折锋笑了笑,“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小师兄,我一直走在这条道路上。”“万千世界系于一身,但你——”“嘘,第三个问题,小师兄。为救天道,先屠人道。可赦否?”江辞月蓦然失声。段折锋伸手为他拂去鬓边散落的发丝,目光中无悲无喜、无惧无悔,反倒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用最温柔的语气低声道:“杀,无赦。”——江辞月,你我一直都知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同一个。——杀,无,赦。随着轰然一声,镜像碎裂的巨响。扶桑天宫在无尽的雷霆之中崩裂,刹那间天地哀鸣,九天十地犹如巨人一般七窍流血,九海水面化为殷红,仙人与龙纷纷坠海,就像群星被神祇摇落向地面。暴风雨中,有龙七呐喊的声音:“爹——”继而是一头五爪青龙的身形在云翳中浮现,敖旭暴怒的咆哮声响彻天际。“区区凡人,死何足惜!竟敢要我龙族为饵,饱足你等修行之需,简直荒谬绝伦!”“且慢!”“万万不可!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孩子,你若是助纣为虐、堕入魔道,从此他如何自处?!”“哈哈哈哈哈哈!”敖旭张狂大笑道:“神明救世,日啖一龙。可赦否?可赦否?你等畏首畏尾,担惊受怕,究竟怕的是什么!你们不选,那我来选!”只见青龙腾空而起,径直向着天空之上飞举而去。“什么金乌救世,此等神明不要也罢!什么天道衰微,此等天道不配供奉!我生而为龙,何曾在乎过凡人死活,更不在乎你们虚伪修行之人的口诛笔伐——若是顾念什么天道,那你们倒是还道于天,死给我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蝼蚁之身,本就挣扎求活,哪还分什么对错!”说罢,他张开巨口,将那黑色金乌一吞入肚,浑身上下刹那间光芒收敛,数不尽的麟甲血肉剥落而下,形成一场纷纷扬扬的血雨,在所有人震撼的仰望中,坠入茫茫海渊。日月倾颓,只此一瞬。敖旭以自身性命毁灭了扶桑天柱,这一幕场景宛如开天辟地的神话一般,深深凿刻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扶桑天宫哀鸣下沉,海面卷起无底深渊,天柱化为无尽黑色的碎片,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漫天飞灰之中,龙七呆呆站在原地,只觉冰寒刺骨、透彻心扉,生命中再无分毫温度。——直到江辞月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说着什么。但龙七只感觉眼前的一切缓慢而又安静,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扶桑天柱崩毁之后,天无日月,世间几无光明。东海上,人、龙两个阵营一分为二,再无半点合作可言——既是因为敖旭的死,也是因为金乌的消失。说到底,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四海龙族仿佛突然醒觉过来:自己本就没有参与仙魔之争的必要,索性不如趁此机会回到龙宫,免得卷入这场呼之欲来的劫难。只有龙七公子敖绵独自留了下来,他终究想再见敖濋一面,亲口问一句“为什么”。战场之上,他化为龙身,倒是少有的几个能牵制住穷奇丛影的人之一,于是即便不受待见,也依旧跟随前线战局,一步步紧逼向魔洲腹地。而另一方面,修真者也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追杀妖魔,另一部分则回到了东海沿岸。盖因扶桑天宫的倾覆,东海掀起万丈波涛,向着沿岸地区汹涌进发。江辞月便不曾参与追杀妖魔,而是回身赶在浪涛抵达之前,抢先救走百姓。即便末日之下,黎明百姓本就十死无生,但他依旧尽力而为之。因此,当他回到正面战场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天。此时,局势已不容乐观。先不提世间法则已经被数次扰乱,生死、日月甚至都已经不在天道掌控之中。眼下八大天柱已去其六,只剩余中央建木天柱,危在旦夕,以及最神秘莫测的归墟天柱,尚不知位处何方。为了阻止无赦魔尊对建木动手,各大修仙门派早已派出人马严防死守,同时号令天下高手追缉妖魔。为保万无一失,他们甚至布下迷踪大阵,将建木天柱的位置隐藏起来,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即便是江辞月也未能得知。为了浩劫下的万千凡人,江辞月也去问过紫炀帝君:“以建木之力,开辟空间本是易事,难道就不能暂且先将灾民安置其中?”紫炀帝君说:“兹事体大,我也不能做主。”江辞月还待再劝。紫炀帝君就摇摇头:“你就别让我为难了,唉……建木确实能庇护不少凡人,但人多口杂,那魔尊手下妖狐又擅蛊惑人心,一旦将天柱位置泄露给了妖魔,引来无赦魔尊强攻,我们留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是自缚手脚,如何全力应战?眼下天柱只余其二,我们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为了几个凡人而葬送大好局面啊。”江辞月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道:“我不会为难于你。救灾之事,我自己尽力而为就是。”他离开之时,紫炀帝君问:“日月已堕,你即便救人,又能救得了几个?杯水车薪,何苦来哉。”江辞月答道:“无愧于心罢了。”为了救人,江辞月不得不再次祭出山海绘卷,将全部法力灌注其中。经历诸多事件,如今山海绘卷灵气磅礴,已经超乎凡人的控制能力——或者说,也已经超乎多数人的想象范畴。此时绘卷之中,山川具备,甚至已经居住了许多人。正如当年桃源绘卷的诞生一般,江辞月在不知不觉间竟也救下了成千上万人。这些人当中既有托庇于他的灾民,也有无处可去的魂灵,甚至也包括几个成了纸片人的穿越者们。由于外界情况越来越糟糕,对他们而言,这里便是最后的桃源,江辞月便是最后的希望。如今听说最后的天柱危在旦夕,天下大势岌岌可危,穿越者之一的白济忍不住劝江辞月道:“剑宗大人!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线生机了!都怪我们没能阻止段折锋黑化入魔……”“与其说是阻止,不如说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身后一个穿越女小声说道,“甚至连我们都变成了魔尊计划当中的一环,真的是不能小看原住民的智慧。”白济恳切地望向江辞月道:“我知道您于心不忍,而且从不杀生,但是现在为了千千万万的人能活下去,您必须要杀死这个魔头了……全世界只有你能做到了!”在他的目光中,江辞月却平静道:“还未到时候。”白济有点茫然,问:“什么的时候?”“还有一次机会。”江辞月轻声说着,目光看向了远处飘摇着落花的杏花林,“我没有放弃。”一片金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江辞月看了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他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