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可能又触发了秦博士的关键字。秦博士早在百年前,就看透了《蝶岛公约》的虚伪傲慢。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来,低声说:“蝶岛、帝国、Khronos,任何一方胜利,都是人类的地狱。”叶笙忍无可忍:“闯入起源之地,窃走命运纺锤,放出Khronos,阻止地球自愈的,不是你们吗?让无辜者背锅,让人类深陷地狱的,不是你们吗?”秦博士道:“是我们。但是人类走到现在,错的也只能是对的。”叶笙道:“不,我会告诉你,错的永远是错的。”他杏眸里蕴含着猩红的恨,手背上青筋凸出。原来他上辈子,死在最信任的亲人手里。真荒唐,他追寻已久的过往,给他的答案鲜血淋漓又刻骨铭心。秦博士哀怜地看着他。秦博士一直是一个情绪内敛温和的人,他年少成名,意气风发,就算有挫折也能轻而易举脱身。和蝶岛决裂时,秦博士眼里都没有痛苦,但此刻,那双沉寂平静的眼眸却蕴满了痛苦。这样的痛苦,只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真是一个好的父亲吗?并没有。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个影像是他破茧之年濒死时留下的。帝国创始人隔着遥远的岁月,望着叶笙现在的模样。“我把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秦博士的声音很轻,“今天我们不谈论人类。小叶,对不起。”他确实为人类做了很多。他是灾厄时代当之无愧的英雄。是他敲响至暗的警钟,是他发现移植的秘密。是他约束着蝶岛,是他创立了异端帝国。人类社会这一百年的和平,都源于他。在这弱肉强食、血雨腥风,每个人异化疯魔的新时代,只有他惦记着那些,活于旧日阴影里手足无措的普通人。叶笙喉间的血一点一滴地咽了下去。秦博士:“我没能教好小吻。也没能照顾好你。”“你可能觉得她面目全非……但是在你我面前,她其实一直都没变,小吻并不知道我的计划。”叶笙说:“说这些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秦博士苦笑:“我知道,百年后的局面我无法预测。但是我想,你会站在你爱人的那一方。”叶笙:“嗯,就把这当做地球的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吧。”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帝国沉淀了那么久,【灾难】复活之时,蝶岛注定失败。人类的宿命,要么是被异端奴役虐杀,要么是在时间里被无痕抹去。“救世主”,“救世主”。这是一个本来就不需要被拯救的时代。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世主”的存在。当权者的贪欲滋养了灾难,后果让无数普通人承担。叶笙发出一声轻嘲。他对秦博士是有恨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出生时恨的是这一整个世界,但是现在,他发现其实他的“世界”,锁定的只有几个人而已。他自始至终,恨的就只有蝶岛。伯里斯,宁知一,玛格丽特,陆危,每个金字塔顶尖的异能者,骨子里都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慢。因为痛苦,所以迁怒,因为绝望,所以嗜杀。可叶笙不是。叶笙上辈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因此被蝶岛堵截下地狱时,不会觉得“痛苦”,也不会觉得“被背叛”。他接受宁微尘的吻后,在硝烟暴雨中居然轻轻笑起来。蝶岛的罪孽让所有人承担,可蝶岛代替不了“人类”。甚至于,普通人对于叶笙来说,其实很遥远。他两辈子,唯一接触普通人的时间段,就是在淮城。他当时觉得别扭,紧绷着神经。自己仿佛一个怪物,努力装成正常人的样子融入社会。可是淮城给他的感觉并不错。叶笙不会迁怒。所以叶笙不像玛格丽特,非要让世界洪水滔天,才能了解心中的恨。对于人类的命运。【起源之地】让他做一个“见证者”。——叶笙自始至终,也只想做一个“见证者”。这场源于深海的灾厄,【起源之地】一开始就没有给出过救世主,现在也不会有。他就算想当,也当不成。秦博士原来的计划,也不是让他拯救人类。而是让他在宁微尘成功之际,作为【命运】苏醒,杀死祂。秦博士的身影逐渐消散,弥留之际,轻轻叹息。“小叶,想让你们做敌人的,不只有我。还有【起源之地】。”叶笙没有说话。ENIAC的源数据库应该是【蝴蝶】打开的,所以才放在石门内部。如果不是他,应该宁微尘来这里。要是进来的人是宁微尘,出现的还会是这样的情景吗。叶笙抬头,看着挂在天壁上的丝。赤红色的生命之丝,如饮人血,垂下万千,随风而动。他觉得这些丝,像是一根根箭。……而【命运纺锤】是弓。——一把会自动上箭,自动瞄准、锁定目标、一击必中的弓。只有把所有的箭都毁掉,才能允许“弓”,重见天日。忒伊亚诅咒着双生子。而起源之地也诅咒着Khronos。破茧之年,宁微尘为了救他,主动让这把弓,自两个极点破土而出。【命运纺锤】缓慢旋转,收纳生命之丝。一如弓弦拉动,万箭归一。他在深海中,紧抱着他,痛苦弯下身,铂金色的长发与红丝纠缠。最后被【纺锤】封印,陷入长眠。九岁上蝶岛开始,长达十余年的布局,在一夜间,被自己亲手推翻。旧蝶岛沉没,新旅岛上升,所有人都被抹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世界的大清洗,换来了他们两人,再也没有人打扰的长眠。偏偏人类的野心不止于此,又或许,当时已经别无选择,人类秩序不能没有【生物药剂】。他们创造出了新的蝶岛。宁致远延续宁知一的行为,再次“收养”了宁微尘。而叶吻以【胎衣】为媒介,“复活”了叶笙。叶笙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寻找记忆,可是真相真的水落石出,他却并没有抽丝剥茧的快感。所有的记忆恢复,【起源之地】那声叹息,好像又萦绕在了耳边。叶笙从兜中拿出那根故事笔。【故事大王】在淮城,以都市夜行者为蓝本,给他写了一个贯穿人七情六欲的故事。校园废旧天台上,那个被困在净土的男孩,给他的诅咒成真。叶笙将故事笔握紧。故事笔慢慢消融。他恢复所有记忆,也是恢复所有实力。整个灾厄时代的一切,现在都可以为他所用。之前在春城,他把故事笔放进枪匣,都取不出灵异值,可现在,叶笙只是用手,就可以让这些灵异值从掌纹里渗入进去。吞噬animus。吞噬故事笔。他的子弹从此源源不尽。叶笙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他随意转了下枪。石门内部也开满了白百合,清新淡雅的百合开在他身侧,但净化不了叶笙眉眼里的肃杀。他每一处好像都带着致命的危险。两发S级子弹。他现在枪里,可以射出两发S级子弹。他知道ENIAC阴险狡诈。ENIAC给他打开了源数据库的门。他进入石门内,等于是进入【蝴蝶】的领地。也许ENIAC想让【蝴蝶】过来杀他吧,两败俱伤,让他坐收渔翁之利。ENIAC确实是这么想的。叶笙进去的瞬间,ENIAC就直接朝【蝴蝶】传递了信息!告了密!祂头顶冒出一串泡泡,屏幕上的裂纹不断增多。深海之底。陆安只差最后一小时,就要醒来了。但是【蝴蝶】却突然变了脸色。他猛地抬头。“叶、笙。”恨意扎根灵魂,从喉咙间磨出这个名字。一字一字恨之欲死,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叶笙居然来了耶利米尔?【蝴蝶】突兀地发出一声怪笑来。找死吗?他低头,看了沉睡的弟弟一眼,手指折过一枝白百合,将花放到了陆安的胸前。陆危英俊的面容上,满是邪异和阴狠,他低声说:“安安,哥哥先去见一下我们的老朋友。你醒来后,在这里等哥哥。”随着【蝴蝶】的离去,百合花上的红线也似血液蜿蜒,成河流离开。深海之地恢复圣洁。礁石黑岩,被自然鬼斧神工化作黑棺,成为墓地。这里没有任何生物,寂静的只有水流声,波浪轻轻流动,一片百合花瓣落到了青年沉睡的眼睫上。砰。浮游于海水中的最后一丝蓝色能量,灌入他眉心。那片百合花因为睫毛的颤抖,落了下来。【灾难】复苏的这一刻。世界异常普通,谁都不知道这位掌管毁灭的人醒来。苍白的,瘦弱的手指拈起那一片百合花。【灾难】缓缓睁开了眼。他看向上空。当年那双,瓦蓝色的瞳孔,现在已经淡的仿佛只有一缕蓝雾晕在虹膜中央。陆安的手撑着黑棺的边缘。他自深渊中醒来,手指碰过的地方,都化为荒芜的焦土。百合花在他手中枯萎,黑棺在他触摸下粉碎,就连海水好似也在蒸发。不过很快,陆安就控制住了四散的力量。陆安在半睡半醒间,其实听进去了陆危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哥哥跟他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蝶岛的。哥哥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恨意。他期待他的苏醒,和他一起踏平蝶岛。可是……陆安的骨骼也长开了。青年的声音散于海水中。“可是哥哥,我本不该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