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了过来。飞练看到钟言的发梢被吹动了,很不明显地晃了两下。可这里明明是地下室,根本没窗,这个季节也不是开空调吹风的时候。他顺着风向,看向白色隔断帘子。布帘和地面空出来的那块儿多了两双鞋,其中一双仔细看,还能看出莲花,鞋底儿都挺厚,摆明了都是寿鞋。而且还是款式很旧的那一种,专门给老人穿的。什么时候这屋里混进了两具尸体?飞练竟然都不知道。萧薇和田洪生也在这时候看过去,田洪生下意识地有个掏枪的动作趋势,但是半路又改成了掏兜。除了刘大爷,四个人都看在眼里,但同时选择按兵不动。钟言假模假式地点着手机,见死尸他不怕,只是那两个尸体是什么时候起尸的?他们是从办公室的正门进来,目前还没确定这屋里有没有后门,是刚刚溜进来的,还是说,这两具尸首是在他们还没来之前就藏在后头了?这就和萧薇收到两个花圈的性质一样,有人算准了他们的脚步,总能提前规划。“我没给穿错老衣服啊,这是行内的大忌,怎么可能系错带子和衣襟。”而唯一一个不知情的刘大爷还在纠结照片里的错误,“这也不可能是尸体自己起来,自己给换上了吧?”“万一有可能呢。”钟言收回了目光,“尸体又不是不能动。”“不会的吧?”刘大爷虽然胆大心糙,但对生死之事有着特有的信念感,“等下,你们这些小同志不都唯物主义吗?怎么一口一个轮回转世,又说尸体自己穿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钟言心里咯噔,完了,这老头儿要反应过来了。“证件呢,我看看。”刘老头伸手。钟言立马看向飞练,给飞练一个措手不及。师祖这什么意思?我一个阴生子怎么可能有证件?笑死,我连崇光市身份证都没有。无证件的飞练索性破罐子破摔,扭头看向田洪生:“田队长,咱们的证件呢?”田洪生只能接住这个话茬儿,别说,阴生子甩锅这方面一直可以的。他掏了掏内兜,还挺像那么回事:“刘老同志,请您跟我出来一趟,这是我的证件,我需要再详细地问您几个细节。”一本正经八百的证件递过来,钟言和飞练同时松了一口气,特殊处理小组果然有二手准备。见到证件了,刘大爷方才的怀疑才减轻一点,翻开后仔细比对证件照和田洪生本人的脸:“你没毁容之前啊?”田洪生噎了一口气:“我现在只是脸上有疤,不算毁容吧?”“也差不多了。”刘大爷把证件还给他,“咱们出去说,我是不是得做个笔录?”“嗯,咱们到外面再说。”田洪生回头和钟言使了个眼色,我先把他弄走,剩下的交给你们。等到这俩人离开,屋里就剩下仨喘气儿的,和俩不喘气儿的,钟言先对萧薇说:“你去外面看看那家人在干什么,尽量拦住他们,稳住他们的情绪。在我们把尸首弄回去之前,别让他们进停尸房。”“好,交给我。”萧薇点了下头就出去了。这回屋里就剩下俩喘气儿的,钟言直面白色的隔断帘布,打开了鬼场。如今鬼场的范围已经能自由操控,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和自由度,钟言小心翼翼地扩张鬼场的区域,不去侵染其他无辜的路人。屋里的血腥气一下子增加了,像进了产房,地上一道鲜红的血线朝正前方推进,小女孩儿忽然出现在血线的另外一端。仿佛是连接生命的脐带,如今连接着钟言和她。女孩儿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滑动,看样子比她的双腿还要灵活,但是看不出蛇皮原身是什么色,现在也变成了布满淤血的青紫色。女孩儿只是看了钟言一眼,用四肢着地的方式靠近了墙面,然后,非常利索地爬到了墙上。像是一只蜘蛛。细长的蛇尾摩擦墙面,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和萧薇、梁修贤那样的马仙不同,女娲遗脉不靠蛇仙,她们本身就是仙家的起源,掌握万物,生命依存她们的灵性生长,雌性的灵光照耀大地。她顺利地爬到天花板上,像不受地心引力的任何束缚,只是蛇尾往下悬挂。随后她快速爬入隔断的里间,轻巧地落了地。钟言看不出她在后面做些什么呢,只能看到那两具尸首忽然悬空了。像是被人给直接搬走,鞋不见了。糟了,钟言有些后悔放她出去,小女鬼可不管什么留全尸,万一她兜不住直接将人家老人的遗体当娃娃给拆了,这事就难办了。可来不及他出手阻挡就听到了搬运的声音,那小姑娘在他的鬼场里驭尸?“我去看看。”飞练往前一步。“别过去。”钟言拦住他,“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起尸,就怕咱们一过去,两位老人当场变成僵尸就麻烦了。”“世上真有僵尸啊?”飞练不信,因为没见过。“当然有,从前死人出殡都要停放三日,一来是防备有人假死,二来就是怕尸首在土下面诈尸,不过现在讲究火葬,没那么多诈尸的了。”钟言拦住他,并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世上连阴生子都有,当然也有其他的邪祟,“别轻举妄动,先看看那小姑娘怎么弄。”两个人继续听着,很快就听到了开门声,原来隔间后头还有一扇后门。听到门响他们才跟上,可是没看到小女鬼,只看到她的尾巴尖从门缝儿中溜出去。钟言仍旧拉着飞练在原地等待,大概一分钟之后他们听到了另外一种响动,很冰冷,又很尖锐。他们对视一眼,可能是停尸房里的冷藏柜被打开了。“走,过去看看。”钟言急奔向那边。刘大爷的工作间确实两扇门,前门是接待处,后门的走廊尽头就是停尸房了。这边有股子湿气,滋滋地从墙面和地板砖往外渗出,试着往关节缝儿里头钻,还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是冷冻箱和除湿机在一起大功率的工作。他们仍旧没能追上小女鬼的脚步,总是差一步,拐弯就看到那条尾巴在停尸房的门口消失了。脚步也太快了。钟言和飞练再跟上,到了停尸房门前将鬼场收回。如今这里头都是死尸,若是沾了鬼场不一定是好事。飞练先一步推开了门,感应灯亮了,停尸房里一片惨白。里面有不少冷冻间,门上亮着的灯光显示里面有没有尸体。钟言晃过一眼,一共亮着三盏灯,也就是说这一整面冷冻仓里头有三具遗体。“用我去检查一下么?”飞练问。“这不太好吧。”钟言犹豫了一下,但这时候是特殊时刻,没什么可顾忌的。飞练已经提前将手变为触手,往前延伸时分成三根,同时拉开了三扇门。正方形的小门,仿佛就是生命最后的归宿,就如同外面卖的那个小小骨灰盒,死亡将在这里终结,而就在距离不足几千米的妇产科,那个叫作“生门”的地方,无数生命等待降生,往返循环,轮回重生。随着门拉开,白雾一样的寒气先滚了出来,一下子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等钟言看清之后,先看到一张青紫色的小脸。小女鬼在里面,像是和他们玩儿捉迷藏,被发现后才爬出来,一溜烟爬上了天花板。飞练再把冰柜里的床板拉出来,三个冷冻仓里都有遗体,其中两位就是刚刚在隔断后头的老人。他们已经换好了寿衣,双目紧闭,乍一眼非常平和。剩下的那个就是那位年轻人了,二十多岁,刘大爷办公室里摆着的遗像就是他。“看来已经躺回去了。”钟言没察觉到这里有什么恶念,“估计是尸首不小心遇到了什么,所以忽然起尸了。起尸的原因应该很简单,就是诈了一下,但是背后的原因肯定不简单。”飞练再将床板推回去,恭恭敬敬地关上了冷冻仓。虽然他对人类的尸体是没什么感觉,但师祖是老派人,很敬重这个,所以他也跟着敬重起来。天花板上的小女鬼自然也听不懂这些,没有黑眼珠的眼睛里全是眼白,一动不动地盯着钟言。“谢谢你了,改天给你买几个玩具。”钟言摸了一把她的尾巴,“小女娲。”滋溜一下,小女鬼消失得无影无踪。钟言见尸首回去就放心了,转头要走,却发现飞练没动。“怎么了?”钟言第一反应是这里不对劲。没想到飞练却说:“你摸了她的尾巴,为什么不摸摸我的了?”“啊?”钟言第一反应是满头问号,第二反应是很想揍他一顿,“臭小子,你哪有什么尾巴?”飞练眉心一皱:“我怎么没有了?那么大一条呢。”钟言捏了捏拳头:“你该知道……人类的尾巴不长在前面吧?”说完,钟言红着耳朵掉头就走,留下一个满头问号的飞练。怎么回事?飞练低头看了看下面,又抬头看向师祖“仓皇而逃”的背影。自己当然知道人类的前面那个不是尾巴,刚刚自己说的是触足啊,师祖自己想歪了还怪别人。等到他们回到接待厅,田洪生刚好回来,萧薇看到钟言和飞练就知道尸首已经归位,于是也回来了。四个人再次集合,信息交换,萧薇那边倒是没什么关键信息,两位老人是寿终正寝,儿孙满堂,死前也没有什么怨毒的。“嗯,那和我推断的没错,尸首不是恶意起尸,倒像是……”钟言看向了旁边的大花圈,“有人想提醒咱们什么。”“我这边倒是有个大消息。”田洪生说,“刘老先生说,那名校工后来送去火化,结果负责那个焚烧炉的工作人员生了一场大病,而且辞职不干了。我刚好要来了火葬场的电话,要不要打过去问问?”“现在就问。”钟言说着走向花圈。田洪生办事也不含糊,直接将电话打给火葬场,钟言听着他和那边的人进行沟通,注视的却是眼前花圈上的水珠。“飞练,过来。”他忽然说。飞练走过来,钟言又指了指花圈:“认识这个吗?”飞练看了一眼:“黄色**。”“不是。”钟言指了指**的花瓣,“你摸摸这水。”飞练没想到师祖居然说的是水,便用手指尖沾了一沾。“温的?”“这是‘养阳水’。”钟言也摸了下,果然是温热的,“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了,花圈一般都不洒水。这是行内的忌讳,就像寿衣只能有衣带,不能有扣子。扣子又叫做‘扣下子’,如果出现在寿衣上则非常不顺,会扰得子孙不安,从前有人多作怪,在去世老人的手里塞扣子,就是这个意思。花圈也有讲究,其一,不能正午送,正午日照强烈,其二,花圈上最好别洒水,因为洒水又叫做‘洒泪’,意指办白事的人家悲痛不止,要泪流成河。”“那这水有什么讲究么?”飞练问。“养阳水是专门养了阳气的水,需要烈日下放在正东方,从夏至一直放到二伏天,三伏天便收,因为真正到了三伏天便是人气收敛的时候,不管是日月精华还是人气,阳气都该往里收收。连续三年就养好了,水可治阴毒。只是还有一样……”钟言将花圈转了过去,标签上的配货信息还没来得及摘,“养阳水以前也被马仙用过,可让刚死的人起尸吊命,因为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没散尽人气,碰上阳气重的东西就会这样。”标签上的收货地点是第六医院太平间,而送货地点居然是……鼎成仙。“又是鼎成仙这家,看来这家店的老板很有问题,等这些事办完咱们得去会一会他。”钟言弹了下花瓣,回身时,田洪生已经挂断电话。“都打听完了,确实出了事。”田洪生说。“不会是尸体又起尸了吧?”钟言揉了揉眉心,自己这是什么体质,调查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开始诈尸了。“不止是起尸,而且是在焚烧炉里起尸的。”田洪生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事,“当时负责二号焚烧炉的小伙子按照标准流程工作,尸体推进去之后有一个最后告别的时间,家属通过小窗口可以看到焚烧炉里面生火,同时工作人员也能监测里面的焚烧情况。出事那天,那个小伙子就在外面等着,没想到起火的瞬间,棺材盒就动了一下。”“起初他没在意,因为棺材盒在高温烈火中变形是常有的事,这不算什么。可是烧着烧着……棺材盖居然开了。”“这下那个小伙子就不得不注意了,立刻走近,透过窗口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坐起来,在焚化炉里头拍打胳膊,像是想要灭火。”“有时候尸体在焚化炉里坐起来,也不是稀奇的事。”钟言谨慎地说道,“因为尸体里头有气体或者活水,还能在焚化炉里传出爆裂声或者叫喊声,好多鬼故事都是这样来的。”“那小伙子干的就是这一行,自然比咱们明白。”田洪生继续说,“他还以为是看错了,因为焚化炉里的火势太猛烈,可紧接着尸体就没了,像是在棺材里面消失,瞬间给烧成了灰烬。小伙子没遇上过这种事,就再往里头看,突然间那张脸隔着玻璃和他对视,原来不是尸体消失,而是尸体爬出棺材,爬到了焚烧炉的观察窗口。”“事发突然,小伙子大叫一声就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他非说自己没看错,那张烧得骨头外露的脸和他隔着玻璃互看,可所有的人都说他产生幻觉,一定是看错了,因为不可能发生这么玄乎的事。结果小伙子直接大病一场,工作也辞了,这事也就再没人提。”田洪生说完这一长串,停下来歇了一口气:“你们怎么看?”萧薇摇了摇头:“我对这方面的见识太少了,分析不出来。钟言你呢?”“我啊,暂时也不知道。但是和十三中学扯上关系的,肯定没什么好事。”钟言摇了摇头,“走吧,咱们去办别的事。”停尸房的调查告一段落,整件事也算有了一个稍微清晰的眉目,钟言带着他们走向太平间的出口,走过门口的仪容仪表镜时不免多看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现代装,怎么看怎么别扭。随后他们拐弯上楼,彻底离开了地下的阴寒。只是镜子里的他,没有消失,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走出了镜子的边框。乌云在崇光市的上空堆积,挤压了好几天的水分再次被挤出来,但今天并不是瓢泼大雨,而是从牛毛细雨开始。陶梦回到家先把透明雨伞放在门口,然后换了拖鞋。屋子里还是有些凉了,她打开iPad看新闻,无论是电视台还手机信息,最为瞩目的就是天气预警。“国家气象和崇光市气象研究所发布报告称,连日来本市大部分地区遭遇强降雨天气,已在郊区多地引发山体滑坡、水面上升,而市内的多条河流水位也即将迎来暴涨。目前已通知三个城区进入紧急预防内涝状态。”“今晚仍有暴雨到大暴雨、局地特大暴雨,累计降雨量80至200毫米,请市民规划好出行安排……”陶梦一边听一边喝热水,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的,这什么鬼天气,这时候下这么大的雨。”说完后她整个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直接奔向厨房将嘴里这口热水吐出来:“这什么水……怎么难喝?”厨房的窗台上就放着她烧水用的水壶,她打开水壶检查里面有没有水碱,可是水体非常清晰,并没有什么杂质。陶梦又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异味来,于是又把注意力放在水龙头上。她拧开龙头,接了一杯自来水尝了尝味道,奇怪,水龙头里接出来的水都可以喝,为什么刚刚那杯热水就没法?喝一口像是好多根钢针在扎舌头,嗓子眼疼得冒火。不会是接连的大雨导致地下水变味了吧?那也不对啊,自来水都可以直接喝。陶梦十分不解,但来不及想明白就肚子饿了,肠胃的蠕动发出想要进食的声音。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食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她选择点外卖。最近她很想吃凉的,干脆就点了一份冷面。等待外卖小哥送货上门时她准备了一些换洗衣服,顺便也给杜亦寒准备好她那份。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了,没准儿自己还得去医院陪护呢,总不能让刚认识的陌生人在那里。想到这些,陶梦再次想起那个叫钟言的男人,莫名其妙的,一点儿礼貌都没有。亦寒怎么会和那种人认识啊,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士。陶梦越想越不放心,恨不得今晚就去医院陪护,这时候,对讲机响了。楼下有门禁,要想不用业主卡进来就必须打门禁对讲,一定是自己的冷面来了!陶梦小跑过去,点开通话,结果对讲机的屏幕里什么人都没有。咦?没人?陶梦忍不住问了两句:“楼下有人吗?听得见吗?”对讲机里仍旧没有人出现,画面只有楼下空空****的大堂。陶梦靠近屏幕看了看,还没看出什么人来,只觉着屏幕一花。滋啦啦,滋啦啦,彩色屏幕开始翻滚黑白的雪花,但是没两秒又好了。画面恢复如初,空****的大堂好似根本没人来过。这时,门铃响了。叮咚,一下,仿佛敲在了陶梦的天灵盖上,敲得她浑身发紧。“谁啊?”她隔着门问,自己家可是十层,难道外卖小哥这么快就到了?“您的外卖。”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浑厚有力。“哦,您放门口吧,谢谢。”陶梦才不会直接开门,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是独居女性,门外的鞋柜上她甚至放了一双男人的运动鞋装装样子。等了几分钟,她先是透过猫眼打量门外的环境,门外是感应灯,她敲了下自己家的门才能看清楚。门外什么人都没有,鞋柜的最上方放着一个口袋,里面是冷面。现在出去应该很安全吧,陶梦喘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发紧。她的手伸向门锁,正准备打开房门,忽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方才的门禁太过古怪了,让她的动作停下来。要不,再看看门外吧。陶梦没开门,而是重新趴在门上将眼睛对准猫眼。门外一片漆黑,她敲了下门才敲亮感应灯,结果就看到那个穿蓝色外卖服的陌生男人直挺地站在门口。作者有话要说:飞练:师祖刚刚是不是开车了?钟言: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