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小人并不能让秦翎看到,他只是珍惜地看着自己心疼的小妹,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再有二十天,自己就再也看不到了。血浓于水至亲骨肉,他们同父同母,就是世上最亲的家人。“大哥和长嫂找我什么事?”秦瑶坐下便开始哭,刚被嬷嬷们教训要忍住泪水,没出嫁的女儿家哭出来不吉利,这会儿瞧着他们便再也忍不住。“你去瞧过三弟了?”秦翎提起来也跟着心痛,胸口里头烧得厉害,好似一把烈火正要点燃。秦瑶点了点头,一颗一颗的泪珠顺着姣好的脸往下滑落,每次想开口说什么都被泪水呛回去。而拇指大小的小人就在她身边来回巡视,甚至还跳上了她的肩膀。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居然被大公鸡给看着了,它雄赳赳地跑进屋里,两个鸡爪岔开,竟然站在秦瑶的旁边不走。小人也不敢下来,这要是跳下去肯定会被一口啄掉。大公鸡就这样和它僵持,时不时围着秦瑶打转,尖喙里咕咕咕地低声嘟哝着,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或许是看那小人没有什么大动作它便安定下来,直接趴窝在秦瑶的腿边。凤眼睁开,它用钟言没见过的神色看向秦瑶,好似也懂了人间的真情。“嬷嬷们不让我离近看,只在窗子外头和三哥说了几句话,还没看够就被嬷嬷们拉走了。”秦瑶终于能说出声来,眼皮子肿得和杏儿差不多,“血腥味好大,我就知道里头出大事了,大哥长嫂,三哥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当真……没救了?”钟言和秦翎对视,心里都揪得酸疼难忍,特别是钟言,如今他面上的从容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心乱如麻。他没敢让秦翎去瞧这会儿秦泠什么模样,瞧见之后除了心碎再无它法,秦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满床的褥子都接不住他的血。他身上的血泡全部发了出来,已经缠了满腰、满背,时时刻刻往外渗血。如今连下人都不敢给他换褥子,都是钟言亲手去做。他并不是要博一个长嫂如母的贤良名声,而是他知道小泠时日无多,疼痛难忍。好几次,秦泠都抓着他的手,求长嫂给他吃点什么草药,赶紧死了算了。这些话钟言是不会告诉秦翎,只是也瞒不住太久。现下秦瑶也问了出来,他只好说:“有救,我正在写方子呢,换一种药膏给他试试,保不齐明日就好。”“真能好吗?”秦瑶脸上是擦不尽的眼泪,得到长嫂一句答复她也燃起一线希望,“爹已经去隐游寺烧香求佛了,二哥还说他要不是走不开他也去了。”秦翎心里苦笑。但面上看不出一丝的破绽:“自然能好,你放心好了,家里有三位兄长在,有的是人给你做主。”“做主?做什么主?”秦瑶忽然一愣。她肩膀上的阴兵小人也跟着一愣。秦翎手里拿着茶杯,这时候尽力地稳住手腕,生怕茶水表面出现波纹,让他们看出自己已经开始手抖。他温和地笑着,就如同一个平静的日子里和小妹商量她的终身大事,没有病痛也没有鬼邪,三弟安好,二弟仁义,爹娘恩爱。就如同这偌大的秦家一片祥和,他和小言从此不离。“自然是你的婚事啊。”秦翎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本来两年前你就该嫁人了,不是大哥不想留你,而是实在不能再拖。人家我已经瞧上了,只等着过两日请他坐坐……”“我不嫁。”秦瑶顿时站了起来,把大公鸡吓了一跳。“你先坐下。”秦翎撑着身子说,“大哥不是逼迫你嫁人,而是要给你找个自己喜欢又疼爱你的男子作为归宿。”“为何要找别人才能成为归宿?为何秦家不能是我的归宿……”秦瑶小声地说。钟言和秦翎同时不说话了,是啊,为何非要找男子嫁娶才是归宿,为何秦家不能是秦瑶一辈子的归宿呢?他们也不懂,他们也不明白,但每家的女儿都在往外嫁,从小姐变成少奶奶或者偏房、妾室,然后再成为夫人,成为婆婆。但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出第二条路给秦瑶来走,只因为她是女儿家。“大哥……也想成为你一辈子的归宿,只是秦家如今太乱,往后或许更乱,你留下不好。”秦翎还要作出不太难过的样子,“你听话,就听大哥这一回,好么?”秦瑶显然是不乐意的,但她心疼大哥为她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如今三哥又病,她实在不忍再让他们着急。“好,我都听大哥安排,若是能为三哥冲喜也不错……”秦瑶甚至都想到这一层了,当初长嫂也是冲喜,“这不就成了吗?我成婚好好地冲一冲,说不定三哥就活了!”“不是,你大哥他不是这个意思。”钟言没想到她会同意,更没想到她想得这样歪,“你的婚事不是为了冲喜,只是为了你。”秦瑶的目光在他们两人当中徘徊:“那三哥怎么办?”对啊,三哥怎么办?秦瑶小时候和三哥也很好要,有时候甚至好过了大哥,因为大哥年长,三哥和她差不多大。三四岁就总被三哥抱着了,不管他去哪里都记着给自己带好玩儿的回来。三哥还说将来等自己出嫁要出一支马队,搜罗天下骏马当作他那份心意。直到几年前,大哥开始生病,三哥也长大了,两人便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懂了男女有别。“小泠的事我自有安排,我也不会为了冲喜将你嫁出去。”秦翎缓了缓,忽然问道,“小瑶,你告诉大哥,你对徐家公子是否有意?大哥怕你嫁了不喜欢的人,想要问问清楚。”钟言也是这个意思,女子若和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实在太可怜了,柳筎就是那样,她生命里的光彩在飞速流逝,逐渐变成一个死水般的女子。然而秦瑶并没有回答,没点头也没摇头,低头看着她小小的绣花鞋不肯抬头。倒是那只大公鸡也跟着着急,轻轻地啄着她的鞋子。这就是了,秦翎心里明了,小妹果然对徐长韶有意。“大哥明白了。”秦翎同时也放心了,他临走之前能亲手把小妹嫁出去已然无憾,“如今你那药方子别再吃了,吃了好些年也该停下。”“就是,来,长嫂摸摸你的脉象。”钟言抓住秦瑶的手腕一碰,周边空气骤然凝结,他震惊地看向秦瑶,“你加量了?”秦瑶见瞒不过去,便点头承认:“我怕药力不够便偷偷加了,是不是不好啊?”“哦……没什么,只是这药再吃就不好了。”钟言笑着摇摇头,扭身看向师兄。陈竹白怀抱着秦逸,一抬手,将阴兵小人收了回来。等秦瑶离开钟言才变了脸色,噗通一下坐在秦翎身边再难起身。秦翎刚要继续翻看黄历,敏锐地察觉到了小言的不对劲:“怎么了?”“秦瑶坏事了。”钟言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秦翎手中的黄历册子掉在地上:“小妹不会也病了吧?也让人害了?中了蛊毒?”“不是,不是。”钟言赶紧说,“不是蛊毒,不是人害,是她自己把药方子加量这才坏了大事。要是她按照我给的药量吃下必定没事,但她吃多了……不小心伤了身子。”“怎么伤着了?”秦翎还没听懂。钟言看了看师兄,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小瑶恐怕,恐怕,往后再想生就难了。”秦翎手里的茶杯终于打翻,这一刻称得上是面如死灰,最后连闭眼都那么无力。自己和小泠快要走了,二弟不能生育,如今小瑶也……莫非是天要秦家断后?除此之外,秦翎想不到任何理由。恐怕这真的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背。这消息对秦翎而言太过残忍,钟言劝了好一阵子才将人劝住,好不容易给秦翎哄睡了。趁着这个功夫他来师兄房里,小逸这会儿还没睡呢,睁着大眼睛在师兄身上乱爬。“他怎么总这样精神?”瞧见孩子,钟言心里泛起酸酸甜意,抬手将秦逸抱在怀中,“师兄你觉出什么了吗?”“觉出来了,阴兵小人也觉着她身上有仙家的气息,而且认不出是哪一路的仙家,甚是可疑。或许秦瑶比咱们想象中厉害许多。”陈竹白双眼困倦,这几日做法给秦翎续命也在耗费他的精神,“明日咱们去秦瑶院里探一探,我就不信揪不出什么来,要真是黄皮子……那后厨死去的那些人就都是她吸血所杀。”“秦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操心她的婚事。”钟言见师兄疲惫不堪,说完便起了身,“今晚我带着小逸去睡吧,你好好休息。”秦逸往陈竹白这边抓了抓,显然不太乐意,但陈竹白实在没精力去顾他,便只好点点头,看着师弟将房门关上。屋里回归安静,烛台上的橘色火光温暖人心,时不时晃在墙上,让人看着就容易犯困。陈竹白轻轻地翻了个身子,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然而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清明梦当中,始终走不出去这个噩梦。他清楚地明白这是梦,却又无力更改。这是他随军出征的头一年,年龄刚过二十的新将急着立功,他们便在深山老林中埋伏西北的敌军。天寒地冻,为了诱敌出现将领使出一招苦肉计,装作被大雪围困,困顿不前,兵心动摇。然而西北敌军也没有那么轻易上当,久久观察之下并未发兵,这时候就需要苦肉计再苦一招,由传令兵冒死冲营往外送信,求兵求粮草。而那时候的陈竹白并不明白这一招意味着什么,待传信兵发兵之前是他去送的。那人有着一张年龄不大的面孔,哪怕身子套上了铁甲仍旧看不出多魁梧来。他身上背着军旗就是背着军状,就在他上马之前,陈竹白却认出了他。“等等,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陈竹白往前走了两步,这张脸他有印象。然而那人已经上了马,那样年轻鲜活,可背后是军令如山:“从前我给将军的帐子里传信,见过军师几回。”军师……对,自己的名号是军师,陈竹白再次看向他,亲眼看着他将头盔戴上,长长的发辫藏在青铁之下,眉眼中稚嫩和英气杂糅:“你多大了?”传信兵将缰绳拴在手腕上,笑容带着几分青涩,故意显摆似的说:“再过年我就十七了,军师您呢?”“我?我比你大……大上许多呢。”陈竹白昂着头说,一只手摸着他身下的黑马,看向他布满细小伤口的手背,“家里给你娶亲了吗?”传信兵忽然面色通红,挠着耳朵说:“我十四就随兵了,家里没人……再过两年吧,打了胜仗分了银子就说亲。”“脸红什么?男子娶亲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陈竹白只觉得他甚是好玩,别人都想着打了胜仗当将军,他想的是分了银子回去娶亲,“家乡可有心悦的姑娘了?”“有,有一个……等打了胜仗再说。”传信兵拍了拍身下的黑马,黑马打了两个响鼻,四只铁蹄在雪中踏响,“军师回去吧,外头雪大。”下雪了,陈竹白抬头看天,半手掌大的雪花往他的脸上落。他亲眼看着传信兵用黑色的布条蒙住了黑马的眼睛,又看着他轻轻地吹着哨子安抚马儿,不禁脱口而出:“你要小心,走小径便可,又不是真的传信,只需要跑出山壑便可。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待这边打完你再回来。”传信兵只是朝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时候到了,他骑着马宛如一支飞箭穿梭冲出营地,身子伏低之后又往后看了一眼,似是诀别。就是这样一眼,陈竹白便没有回帐,而是走上了烽火台。他要亲眼看着他跑出去才行。转瞬的刹那他耳边响起破空的箭阵,天穹被铺天盖地的飞羽遮盖得变暗,连雪都无法穿透。“不!”等陈竹白回过神来,人与马已经停了下来,宛如还没看清前路的盲人迟疑向前,最后轰塌在大雪迷路当中。血腥气和雪腥气交杂吹向陈竹白,白雪变为红血,他唤出阴兵抵挡箭雨一人出营,片刻前还和自己说着分了银子就娶亲的传信兵已经被利箭扎了个透。他和马都被扎透了,身上落了几十支。但他还没死,被刺穿的左手掌还在动。陈竹白飞奔而去,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身上的热血沾满自己的衣裳,脖子上汩汩外流数道血痕,流了陈竹白满手都是。淬了剧毒的艳绿箭头滴着浓稠鲜红,成为了陈竹白唯一能看到的景象。他将传信兵抱在了怀里,抱着一个即将逝去的年轻生命。传信兵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就喷出许多鲜血。鲜血溅在陈竹白的鼻子和嘴上,甚至不小心咽了下去,等到他再看向传信兵时,这人已经彻底没有了动静。沉重的铁甲完全抵挡不住西北兵的箭,完好无损的头盔滚落一旁,露出了他还没褪去脸红的俊朗面庞。陈竹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同附近的大雪也跟着震颤,纷纷从树梢往下狂落。“不!”陈竹白一个惊醒,满身大汗地坐了起来。雪景和箭雨不见了,周围没有兵营也没有铁甲,他不在沙场而是在秦宅的**。只是他虽然已经远离了战乱厮杀仍旧逃脱不开那股血腥,仿佛怀里还有一个人没有死透,成片成片地流血。那是唯一一个死在陈竹白怀里的人,从此之后,他再不愿轻易靠近死尸。还好,已经没事了,陈竹白抱住被子哄劝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场噩梦。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哭声,于是披上衣裳出来找,果然,小逸又不和师弟睡了。钟言正在睡房外哄孩子,生怕吵醒了秦翎,见到师兄时先吓了一跳:“你怎么起来了?”“给我吧,你哄不好他,他现在找人找得厉害。”陈竹白摇摇头,笑着把秦逸接到怀里。事情总是这样奇怪,秦逸到他怀里就不闹,要多乖有多乖,甚至还知道拿小拳头自己擦擦眼泪,然后紧紧地贴在陈竹白的胸口上闭眼睡觉。看到此情此景钟言不禁摇头叹气,我才是你娘亲啊。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雨。大公鸡打完鸣就冲进了草药园,看到什么嫩苗长出来就叼什么,凡是它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把童花气得头顶都要冒起青烟。钟言先去看秦泠,给他换了一种可以止血的药膏,涂上去还有些作用,回来路上又一次偶遇了柳筎。柳筎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面孔,只不过这回送了他一个镯子。“这个太贵重了吧?”钟言看得出这玉料绝不一般,“你留着戴,别总是什么都给我。”“我自己戴着也无人欣赏,不如换着戴呢,再说秦翎给你的镯子太老气,他有那么多银子就不知道再给你弄点好的?”柳筎近来对秦家兄弟的气是越来越大,“怎么还给你选了个旧戒指?”“这戒指原本是好的,后头还有他名字,只不过我去抓阴物一不小心给腐了。”钟言赶紧解释,还把戒指摘下来给她看,曾经清晰的翎字已经磨得看不出来了。“就算它不旧也不值钱,不如我从我嫁妆里找找,比这好的多得是。”柳筎说完又递给钟言一包药粉,“这个你回去泡浴用,祛毒气的。我昨日去瞧了秦泠一眼,已经不成了,满床都是鲜血,满身都是脓包,你小心。”“他是蛊毒,只要毒虫不碰我就不会过给我,你放心。”钟言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给柳筎吓得往后一躲,“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男子……对了,秦烁最近如何?”“他?他最近还能如何?忙着留下子嗣,忙着给他三弟准备白事。”柳筎揉着被钟言掐过的地方,言谈中有些闪躲,不再和钟言直视,“我找你也是说这个,秦烁仿佛和他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不合。他总说二娘只知道疼三弟,从来都不疼他。”“这话怎么说?我可没觉着何清涟疼爱小泠,何清涟是这两个孩子都不疼。”钟言心说她疼的孩子另有其人。“我想也是,三弟如今即将撒手人寰,秦守业倒是急得够呛,可二娘都没去看过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她仿佛和三弟有什么隔阂,再也不要相见才好。”柳筎将自己知道的事全盘托出,“我问过秦烁,若三弟走了怎么办,他说三弟走就走,大哥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把小妹嫁出去这秦家还是他的。”“他想的……确实事事精细,都让他算到了。不过小瑶的婚事他可做不了主,秦翎这两日就要定下来了。”钟言说。“谁家?”柳筎很吃惊,好快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会儿还不敢说。”钟言又碰了碰她的脑袋,“等一切结束,秦翎就要分家了,到时候你若不想留在秦家我给你一副假死药,让你脱离苦海。”柳筎的脸在光下明明暗暗,如同她从不和人多说的心事一样起起伏伏:“到时候再说吧,你先顾好自己。”对于柳筎所知所想,钟言从来都猜不透她,有时候觉着她很亲近,有时候又觉得迷雾般遥远。她总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偶尔见面便送几样东西,逐渐填满了钟言的首饰盒。只可惜自己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便能和她彻底交心,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妯娌。天明了又暗,日头沉甸甸地落下去,换了轻盈的月亮。秦翎一到天黑就心慌,因为他的命又少了一日。“我和师兄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而钟言还不知情,将秦翎那些笔墨收拾了一通,又去收拾衣柜,“这些春日的衣裳我收了,明日帮你找出夏日衣衫来,今年多雨,想必夏日潮湿,洗过的衣裳一定不好干,到时候多几身方便换洗。”“好,都依你。”秦翎贪恋地看着他,只不过自己注定看不到这个多雨的夏日。“等到伏天我还给你做冰碗,去年没什么瓜果,今年可以痛痛快快地吃。”钟言忽然一拍脑袋,“对了,还有白蜜,我得让张开接着给我找去!”“算了,找不到就算了。”秦翎只敢在小言背向自己时流露出不舍,他一转过来,秦翎还是那副自然的神情,“也不是非要吃,你别累着自己。”“都给你做了两三年的饭菜了,你现下才知道我累?哼,往后不给你做了。”钟言开了开玩笑,拉着他的手指晃晃,“我先出去了啊,你和小逸等我们。”“好,快去快回,我就在窗边等你。”秦翎笑着回,滚烫的手攥了攥小言冰凉的手指。最近他总是体热,时不时觉着身子要烧起来,等小言走后他便起身来到窗边,不知道还能再为小言做些什么。元墨和小翠站在旁边守着,两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逗嘴。一到了夜晚秦宅似乎格外空旷,白日里那些人一个都找不见,只留下偌大的宅子。钟言心口突突直跳,好似有大事要发生,他想恐怕就是小泠的事。“师兄,你说小泠还能活多久?”他不想面对,但也不得不面对。“最少一日,最多两日。”陈竹白脚步轻盈,“听说秦烁已经开始操持白事了?”“都备着呢,只不过没用秦翎的棺材。秦翎那口大棺已经封了,再说有我在也用不上。”钟言看向月色,他嫁给秦翎那天好像就是这样一轮圆月。陈竹白回头看了看师弟,嘴角显然动过两下,最后也没说什么。这回他们不去马厩也不去秦烁的院子,而是直奔秦瑶的花房。刚嫁入秦家时钟言最喜欢秦瑶这院的花,旺盛芬芳,永远开不败似的,他喜欢摘一朵鲜艳的花儿戴在头上,听师兄说戴花这习惯是自己打小就有的,他遇到自己时,头上有一朵金灿灿的腊梅。如今朝露一般的花墙在他眼中也没了多少色彩,钟言从墙檐落下,聆听周围的异动。陈竹白落在他的身后,和他一样警醒。“这院里好香。”陈竹白闻了闻,“点的什么香啊?”“小姐闺房里大概都是这么香吧。”这倒是提醒了钟言,从他头一回进秦瑶的屋这香气就总是萦绕不散,最初他还以为是为了遮盖血味。“这香可不对劲啊,哪有点这样浓重的。”陈竹白从袖口取出一只白色蜡烛,然而钟言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仙油。仙油是仙家精华集大成,能引得众仙现身。陈竹白将蜡烛点燃,放在掌心当中,上头的烛火不是橘红色而是幽蓝色,好似鬼火。火苗摇曳,晃动之下更显缥缈孤寂,看看便不似阳间之物,钟言也是头一回见师兄点这个,好奇趋势下他竟然伸手去触碰火苗。陈竹白只是一脸宠爱地看着师弟,让他去摸着玩儿。“冰的?”钟言摸了下烛火便立马收回了手。“寻常烛火烫人,唯有仙油冰凉。”陈竹白抓过他的手指看了看,“没冰坏吧?”“这点还不至于冰坏……”钟言怪难为情,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师兄的悉心照料之下,逐渐从一个五谷不分的鬼长成了能行走人间的半人,“师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是怎么碰上我的?”“就是走着走着就碰上了啊。”陈竹白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天下之大,为何你我偏偏遇上?你怎么没走到别出去?”钟言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问。“我身子里有竹怨,自然是奔着多雨的地方去,没有雨水我便要枯死了,特别是每年冒竹笋的时候最渴水。那年我听说这附近出了一神奇的山涧泉,喝上一口可千年不渴便来了,谁料山涧泉没寻到,倒是把你给捡回去。”陈竹白都快忘了这些事,师弟提起他才记起,“那时候我也年少,如今再想哪有喝上一口可保千年的泉水,只是人言传说罢了。”钟言笑了笑,笑那时候的师兄好骗,为了一句传闻就能过来寻找,换成如今的师兄别说一句传闻,就算真把泉水放他面前,他都会万般怀疑百般不信。就在这时候仙油忽然灭掉了,可白色的烟并没有飘然散掉,而是冲向正北。钟言和陈竹白朝正北看去,只见一只白色的大猫正在逃窜。就是它!钟言先一步出手,阴冷鬼爪无声无息地伸长。白猫很是灵巧,逃跑时又总往墙根下头钻,钟言好几次差点跟丢了它。跑至花墙附近时白猫来了个灵巧转身,虚晃一招,钟言一脚踏向花墙,踏得百花枝头摇摇欲坠,花瓣绿叶齐飞。争奇斗艳的鲜花落在钟言的肩头和发顶上,在花雨中他一手将白猫的尾巴抓住,甚至见了血。只能一声惨烈的喵呜,钟言将白猫拎了出来,同时一个人影也蹿了出来,直奔钟言脚下,扑通跪下。“长嫂!你饶了柳妈妈吧!”“秦瑶?”钟言还以为是鬼怪,定睛一瞧才发现是小妹。他再瞧那只白猫,吓得手掌一抽差点没擒住它。猫的脸上长了一张老妇的面孔!陈竹白这时才过来,脸上朝露般的笑容不见了,只剩下冰雪般的凝视:“原来是这样……秦瑶,你如实地回答我,柳妈妈是不是在续命?”秦瑶说不出话来,只是两只手够着那只大白猫,生怕钟言一怒之下把猫给掐死了。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听便是步履蹒跚之人,钟言和陈竹白同时看向身后,来的人正是小妹的奶妈。“是,是我干的。”柳妈妈拄着拐杖,去年还能看到人影的双目如今已经全白,“续命的人是我,不关四小姐的事,还望大少奶奶手下开恩,别将此事牵连到别人身上。”钟言和陈竹白对视,果然秦宅里还有续命之人,阴兵兜兜转转找的就是她。“你为何要续命?还有,秦逸出生那日我瞧见这只猫了,紧接着就有人对秦翎的气运下手,多亏屋里养了泥鳅。”陈竹白挡在师弟的前面,“你说清楚我便饶了你家小姐。”“不关四小姐的事,皆是老妇我一人所为。”柳妈妈眼前一片昏暗,“我四年前就该死了,但那时四小姐太过幼小,身边不能没有人照料,这才出此下策苟延残喘。运也是我偷的,也和四小姐无关,我只想偷几分大少爷的婚运给四小姐,好让她在我闭眼之前早日嫁于良人。如今秦家上下不安,四小姐万万不能再留了,还望大少奶奶快快给她安排。”钟言眨了眨眼睛,原来泥鳅那回是给秦翎挡了婚运?那这柳妈妈也不是很厉害啊,她若厉害就该算出秦翎根本没有什么婚运和子嗣运。“长嫂,你们放过柳妈妈吧,她全是为了我。”秦瑶这时又拽了拽钟言的裙子,“她已经快不行了,你们就让她再活几日吧。”作者有话要说:陈竹白:本文最强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