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秋的时候,赵琨都没有再来找过韩桃。而韩武礼似乎也嗅到了他们俩之间不对劲的气息,开始在政事上对韩桃下手。其实韩武礼的帝王之术学得还算不错,他看出韩桃在政事上根基浅薄,如果没有赵琨的扶持很难立足。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韩桃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他如果能趁此机会将韩桃一举扳倒,日后也省却许多功夫。于是几日之后,便闹出了一桩诗案。新科探花在花船上提笔写下赠妓的长诗,忽而被指责是在攻讦太子,御史台的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翰林院处忽而又爆出科举舞弊的事情来。老皇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协同刑部彻查,这一查,便顺藤摸瓜发现那位新科探花在前不久还频频出入韩桃府邸,当初的科举虽由几位老夫子与朝堂清流主考官,却是由六、七两位皇子从旁辅助。六皇子乃端妃所生,能文能武,论才华并不输于韩武礼,不过是比他少了个嫡长子的名头。这事一出,朝堂中人就猜出来是两位皇子相争的结果。“老七,这事本与你无关,不过是太子在顺带报复,”那日散朝后,六皇子对韩桃说,“你近日先避风头,称病拒了早朝。”“可御史台——”“御史台虽事务繁杂,还有中丞与台院、殿院从旁协助,”六皇子淡淡道,“眼下韩武礼已经将你我看作一党,你若被抓了把柄,孤亦难以幸免。”“……是。”韩桃垂下眼,当初是赵琨为他出的主意,韩武礼作为太子势大,他若不依附太子,就要为自己另寻靠山,于是他便有几分倒向六皇子。可如今,他倒尝出这位六皇子几分弃车保帅的意味。·韩桃回到府邸内,接连几日称病不出。他以为赵琨会来找自己,如同从前他遇到麻烦,赵琨都会教他应对之法,这一次却没有。夜里韩桃独坐在凉亭下,喝得醉意微醺,面颊泛红,想不通赵琨为什么就忽然同他关系淡漠起来。其实如今他们一个是手握御史台的皇子,一个是他国质子,关系本就不该亲厚,生分了于他而言也算好事一桩。可韩桃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难受得厉害。他想要找赵琨,却又不敢找,尤其是他如今在风头浪尖,更不想叫赵琨觉着自己是需要他才找上门去。怪哉,韩桃饮尽杯中酒,酒力发散,游走四肢,叫筋骨都酥酥麻麻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不一样了。他原本就是需要赵琨,才叫人为所欲为,为什么如今开始抗拒这样。“赵,琨。”他一字一句念出人的名字,忽而觉着好像前所未有地思念起来。他又不住地多喝了酒,醉眼迷离地望向那处灯笼照着的墙头,仍是空空****。他有点想让赵琨抱住他,再一次克制地吻上他面庞,但是他不知道用什么做交换。“嬷嬷,他是不是不会来了?”墙边,嬷嬷没有听到这话,还是自顾自地扎着灯笼。韩桃叹了口气。“……嬷嬷,我好像想他了。”·几日后,那件诗案连同科举舞弊案被平平揭了过去,韩武礼没有从中捞着什么好处,六皇子一派的人也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老皇帝忽然下旨,赐了韩桃十鞭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皇帝坐了几十年帝位,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的算计自然是看得门清,然而他不满韩桃这个假皇子在这中间兴风作浪,将怒气都发泄在了韩桃的身上。政清宫外,韩桃最终跪领鞭刑。一鞭接着一鞭,破空挥舞着,紧接着“啪”一声,响亮地抽打在脊背上。他猛烈地颤了颤身子,白色的里衣上很快染了血迹,浓烈地晕染开来。“父皇!”韩乐容拍着宫门撕心裂肺地喊着,被几个宫婢搀扶着拉开,韩桃被打得伏下身子去,很快又苍白着面色撑起身来。“求父皇赦免哥哥!父皇!哥哥的身子骨受不住的!”乐容哭着喊道,“哥哥没有做错什么呀!……父皇为何,为何要这般待他!”拍着宫门的手,直拍到红肿。韩桃咬着牙,想劝乐容不要再求情了,怕她哭坏了嗓子,然而他抬起头却看见远远的树后边露出一片衣角,赵琨正定定看着他。他恍然一愣,又被打得身子一倾,溅开血去,他就看见赵琨的拳头捏紧,像是后悔放手他不顾了,又像是不忍他受此苦。韩桃闷哼一声,直到此刻才觉出痛意来,如同当初在假山边上一样,鬓边碎发垂下,他抿紧唇,对赵琨摇了摇头。别过来。他国质子怎能与皇子交好,赵琨不该露面,也不能露面。·韩桃最终是被贴身服侍的小黄门背回府邸的。赵琨没有踏出那一步,只是十鞭子,韩桃被打得几乎昏死过去,在床榻上将养了好几日,又接连烧了好几夜,整个人一下单薄起来。但赵琨也没有来看他。或许这位质子是趁着月色来悄悄看过的,偷偷吻上他的前额,偷偷摸过他的面庞,只是韩桃昏睡着也没有察觉。·一直到中秋都过了有半个月,九月天乍凉的时候,韩桃还在府邸中称病养伤,听到了韩武礼秋猎时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与此同时留在都城的六皇子,出门上朝时马车忽然失控,六皇子虽没受什么伤,可被吓得当夜起了烧。都城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两派人都以为是对方动的手脚,韩桃听到消息的时候觉得这手笔有几分熟悉,但是他不敢断定是赵琨。·他迫切地想要见赵琨,却不知道为什么赵琨一直躲着他。或许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因为他之前的态度。·一直到了那天晚上,太子和六皇子的人还在街上巡查可疑钦犯,韩桃难得想要放松,因此点了一炷龙涎香,里衣松垮挽在手边,他半身入了浴池里,看着氤氲弥漫的水汽出神。烛火未点,月色入池,水汽拂面间叫人面色晕染得几分绯红,白皙的肩头纵横着几道结痂的伤疤,带了点不可说的凌虐意。韩桃在想赵琨今夜会不会来,若是来了,他又该做些什么。而当赵琨穿着身玄色曳撒,一间间屋子急急找过来,多日未见的相思意,如同起伏的浪潮般汹涌想要卷起,最终却在韩桃惊慌转头间尽被按捺下来,只留下推门时那一声“吱呀”。“你——”韩桃下意识捂住衣衫。“……抱歉。”赵琨急急关上屋门,想要出去。“赵琨!”韩桃忽然喊住他,连同关门的手一停。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赵琨在原地站了片刻,又重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屋门。“你做什么?”韩桃微别过头。“不是殿下,叫我进来吗?”“……”他倒也不全是这个意思。韩桃低下头,过了会儿又重新抬起眼来,几分犹豫地示意赵琨可以再走近些。男子洗澡多看几眼,倒也不是什么辱人清白的大事。于是赵琨又走近了,在浴池边脱靴脱袜,坐下便不动了。一别多日,相思入骨。月色顺着窗子照进浴池里,弥漫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半身入水的韩桃好像月下的鲛人一般,**的肩头带着鞭伤,湿黏的长发沾在背胛上,带着几分勾人意味。月色还在静静流淌着。“……赵琨,我好像知道你那晚为何生气,不肯理我。”韩桃抬起头来,看着坐在边上的赵琨。“殿下为何如此说。”“你那时,是吃醋了吗?”韩桃轻轻问道。是因为从开始他对赵琨便不是出于真心,以至于他看不懂赵琨对他的许多感情。如今却好像是懂了。原是喜欢才会如此。赵琨对上他询问目光,深深看了会儿,喉结微动,又移开视线。“是我不该赌气。”“你是要与我说对不起吗?”“是。”赵琨微顿,回答道。韩桃脊背上的鞭伤是因自己而留,只是看着就叫这心深深后悔起来。他也只想让韩桃吃个苦头,甚至于颐指气使地在质子府等着韩桃上门来与他和好。却没想到几日之后,等来的却是韩桃的十道鞭刑。是他错了,错的彻底,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不管韩桃。“哗啦”一声,韩桃在犹豫半饷后,还是从水中撑手,面朝着赵琨起身来。湿了的衣衫粘腻在身上,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衬得那腰身几分精窄诱人,好像堪堪一握。他身上还发散着热气,伸出掌心来有些湿漉漉,尝试攀上了赵琨的脖颈。这一幕更像是鲛人出浴,化鱼尾作人形,**的白皙双腿沾着水珠,借赵琨的力上岸来,跪磕上了冰凉石砖,叫赵琨神情微怔。“殿下……”伸来的掌心带着几分糙热感,这温度在月光下隐秘而炙热。韩桃低哼了一声,就将腿分开,试探着缠上了赵琨的腰。呼吸忽然就停住了。“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愧疚。”韩桃嗓音有些低哑,他分开腿对坐在赵琨身上,伸出手来,抓着赵琨的掌心,有些笨拙地摸上了自己,任掌心的温度扩散开。他又轻轻抵住赵琨的额头,低吻了一下。“没有关系,”知道赵琨在意他的鞭伤,他摇摇头。“其实不疼的。”赵琨微怔,被打得血都溅了出来,又如何会不疼。“殿下……”韩桃低低说道:“……那天,我看见你在树后的时候,我就不疼了。”因为他是忘了疼,他只想着如何才能不牵累赵琨,如何叫赵琨得平安。好像在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心意,才发觉他对赵琨的不同。呼吸在一瞬间顿住,龙涎香的气息,忽然浓烈的发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