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中,众人面色一片凝重。都城援军或许会到不及时,这一点赵琨自然也曾考虑到过,但他手上还有忠武将军的兵,这场仗或许会僵持不下,却也不会呈现一边倒的局势。如今,却传出了赵琨被困白水城的消息。“一定是陛下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外头天色已经全黑,几个守城将领都被召到府中,空青站在一边,眉头紧锁。谁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如今光靠守城军备,根本无法前去支援,都城与南郡断了联系,南郡这边的人力又无法帮到赵琨,他们这群人只能等在城中干着急。“陛下不可能没有留后手,或许再等等,情势就逆转了呢?”“只杜贼一人,怎么可能把陛下逼至那样险地,送信出来的人说发现都贼的人马比先前多出近乎十万,”一守城将军攥紧拳头,“那只可能是魏国的人马了。”“魏国?可魏兵要如何突破防线悄无声息地进来……”“这回可就无望了。”周围将军彼此议论,人心惶惶,如今他们都担心这帝位是不是要换了人,保不齐连北齐都要覆灭,届时他们这群人如南燕一般成了亡国之人,就是案板上待宰的牛羊。他们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韩桃,韩桃自鼓楼回来就没再说过话,谁也不敢出声问他,更何况众人早就认定他无大用处。“侯爷,”一将领试探问道,“如今南郡情势危急,侯爷不如先走山道离开,他日若敌军兵临城下,也可保得平安。”“若侯爷愿意,我等愿护送侯爷——”“住口!”空青出声骂道,“你们分明是想借侯爷之名,弃城逃跑。”南郡早就没什么有骨气的北齐将领了,杜兰令蛰伏一遭,留下的尽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若不是此刻只能用他们,空青根本不会允太守将他们召来。韩桃仍然是静静坐在位置上,长发垂下,一言不发。他自回来就是这般状态,叫人担忧。“殿下?”空青见状低低安慰道,“您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身边能人众多,如今也只是暂时被困,或许——”“空青,取舆图来。”空青一愣。韩桃抬起眼来,静静看着她,又一次重复道:“取舆图来。”“是。”·夜色迢迢,屋内烛火跳动。绣使拿来了南郡与白水城的舆图,在桌上展开。韩桃手抚上舆图纸张纹路,垂下眼,指尖最终留恋般地划过白水城。白水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前任县令更是为抵御山贼,将城墙修得极为高大厚实,这大概也是赵琨选择退守其中的原因。但赵琨这次准备速战速决,辎重带的并不多,倘若真的被围困多日,断水断粮之后也只有开城投降之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赵琨撑不住之前带来援兵。“从这里到都城,再从都城调兵前来,最多要几日?”空青愣住,下一刻反应过来。“殿下若应允,属下带绣使快马赶往都城,只是先前陛下派出指挥使都无用,只怕道路已经被杜贼封死——”“蛊毒?”韩桃看向太守。“是是,”太守忙擦了擦汗,“这些都是下官猜测,若是错了……”韩桃转回头来,重新低头看向舆图。“我不怕蛊毒。”老巫医说过,他体内多的是毒,如今算得上百毒不侵。“殿下,你……”“从这里走山路,还有这条与官道,是去往都城最近的三条路,”韩桃淡淡道,眼神中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空青与诸位将领、绣使暗卫去巫神庙拿药,天亮前带人走其余两条道,这条山路留给我,我亲自去。”“殿下,你怎么能亲自去?!”“我既决意要去,便是不怕生死。”韩桃扫视众人,人都有畏死之心,总要有一个身居高位之人领头,才能叫他们愿意豁出性命。那就让他来做这样的人。“君王安危皆系于我等臣子之身,我等沐君恩而知廉耻,若不能救出陛下,则本侯——甘愿赴死。”“侯爷三思啊……”众人纷纷劝起来。“您千金之躯,怎可做这送信之事……”“事情紧急,今夜本侯就会出发!”韩桃拿起桌上木簪,一手扎起长发,“至于诸位,是弃城而逃,还是护驾有功,皆看诸位如何选择。”烛光下他神情坚定,分明不是外头所传扬的那位只会承君恩的侯爷,韩桃不给他们犹豫的机会,再次披上披风,拿起长剑与舆图,衣袂扬起间转身大步往屋外走去。众人皆都怔愣看着,夜色下马声嘶鸣,空青急急跑去为韩桃准备干粮与盔甲。“他好像真的不怕死。”有人喃喃道。“那我们走这趟吗?”“走!”一个将领下了狠心,“侯爷都要走,难道我们还留在城中吗?今日我们留下来,他日若是陛下逢凶化吉,侯爷再在跟前说上几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那我也走。”“走!备干粮去!”·直到天尚未亮的时候,几十道身影策马出了城,马蹄达达扬起烟尘,直奔不同方向而去。而马鞍上,韩桃身背弓箭,黑布蒙住面颊,眼神坚定万分。他身后跟着十四名绣使,是赵琨留给他最后的精锐。山高水长,有飞鸟翱翔于天,栈道上的十五匹骏马一路狂奔,从天亮到天黑,直到他们穿过瘴林,到淮城驿站换马。换马之后,韩桃一刻不停,继续赶路。他的马鞍磨破了大腿内侧的皮,裳裤的布料与磨破了的血肉粘在一起,难以扯下,但他倒像疼麻木了,只记得当年在南燕的时候赵琨教他骑马的光景,赵琨告诉他自己幼时学骑术,是为了有一日在危难之时能守住江山社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他此行再也见不着赵琨,那他就与赵琨同死。·日头渐渐又要落下,狭长山道上,忽然拉开了一条绊马索,韩桃瞳孔一缩来不及反应,从马背上摔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