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卫施的心结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解开的,顾淮俞再次认真地说,“我是不会轻生的,因为我有家人,有朋友,听懂了吗?”卫施紧张地盯着顾淮俞,“既然不会为什么不让我跟你?”没等顾淮俞回答,他自己先想出了答案,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你是不是还生气我……骗了你?”顾淮俞不想跟他纠缠,“是,我不想见你。”卫施僵了一下,然后急迫地说,“你要是还生气,你可以打我……”他话还没有说完,顾淮俞的拳头就毫不客气地抡过来。虽说是卫施让顾淮俞打的,但他没料到顾淮俞说动手就手动,懵在原地。顾淮俞不常打架,不太会使巧劲,打到卫施骨头最硬的地方,自己的拳头都打麻了,还红了一大块。“这是为谢惟打的。”顾淮俞甩着发疼的手,警告道:“你以后要再对谢惟动手,我还打你。”卫施摸了一下被打的地方,刺刺麻麻的疼,估计过一会儿就会变青。见卫施脸色不怎么好,顾淮俞振振有词,“是你让我打的,你别说话不算数。”卫施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我让你打的,你还可以再打。但谢惟那次,是他先挑衅的我,如果你为他出气,那我不服。”别说一拳,顾淮俞就算打两拳,卫施也不会生气。他真正在意的是,顾淮俞是为了给谢惟报仇而打他。顾淮俞不觉得谢惟有错,“他挑衅你,是因为你骗我在先。”这事卫施理亏,他不想再为自己狡辩,“好,都是我的错,那你怎么才肯原谅我?”顾淮俞看着卫施摇了一下头,“我不生你的气,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你骗不骗我,我无所谓,你应该跟那些喜欢你,真正被戏弄到的人道歉。”卫施抿着唇没说话。“不要再来纠缠我,也不要再把对你母亲的感情投射到我身上,我会好好活着的,就这样吧。”顾淮俞绕过卫施朝外走时,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卫施在原地定了几秒,还是跟了上去。顾淮俞在给顾大钧打电话,“爸,我现在在医院,你让家里的司机过来接我。”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顾淮俞解释,“我没事,好,我知道了,回去再说吧。”卫施在一米开外的地方跟着顾淮俞,断断续续听着他在打电话。挂完顾大钧的电话,顾淮俞又打了七八通,还回了很多微信,给那些联系不到他的人都报了平安。顾淮俞坐在医院门前的花坛边沿,阳光柔和地勾勒在他的侧脸,碎发随风微微拂动,鼻梁挺翘,唇瓣柔软,眼睛明媚如初。卫施驻足在顾淮俞身侧,没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丝毫阴霾。似乎昨天那个伤心到极致的人不是他。一辆漆黑的车停到医院门口,顾淮俞收回手机,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卫施,哪怕他早就发现卫施站在他旁边。卫施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宠物犬,脸上写满了落寞,望着顾淮俞离开的方向,直到对方消失。-崩坏的只有作者笔下的剧情,社会秩序正常运转,普通人也照常生活。四本小说现在彻底融合了,这意味着顾淮俞在这个世界有四对父母,除去第二个世界的父母车祸去世,其他三对很有可能会发现对方的存在。这三个家庭都无法承担“失去”顾淮俞的痛苦,他只能在其中小心周旋,努力维持微妙的平衡。谢惟说规则不会消失,只会重建。顾淮俞不知道他所谓的重建到底是哪一种建法,但总不会让他一直是四个很容易暴露的身份吧?在规则崩坏的时候,顾淮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他的生活又回到认识谢惟之前,独自一人在各个家庭扮演着顾淮俞。只不过这次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在谁面前演戏,在谁面前不用演戏。这个权限给了顾淮俞极大的自由,也让他彻底掌控了自己的生活。傅闻开车从公司回到家,就见顾淮俞坐在沙发上,跟傅妈妈挨在一起,用平板看慈善拍卖的卖品介绍。傅妈妈似乎相中了上世纪某个当红女歌星的腕表,跟顾淮俞讨论这款腕表的来历。听说这位女星是某个奢侈品牌创始人的灵感缪斯,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他请表匠专门为女星做了一款女式手表。傅闻进来时,顾淮俞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傅妈妈很开心。顾淮俞穿着米白色卫衣,下面是靛蓝色牛仔裤,白色的球鞋,头发没做任何造型,柔软地垂下。很学生的打扮,透着一股青涩的干净,很招人喜欢。看见傅闻回来了,顾淮俞抬头很腼腆地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这个模样跟过去并无两样。傅闻顿住脚步,深深地看着顾淮俞。顾淮俞似乎压根不记得自己前几天吼了傅闻,笑容柔和,关心地问,“今天下班这么早?”傅闻一时看不透顾淮俞,傅母在场,他不好多说什么,语气如常,“嗯,今天不太忙。”傅母放下平板,“那就开饭吧,你爸今天还不知道几点回来。”厨房的阿姨听到后,开始往餐桌上摆饭。“我上楼换一件衣服。”傅闻说,回家换休闲服是他的习惯,平时不会像今天这样解释一句。傅母没察觉到不对劲,“去吧。”傅闻走上楼时,侧眸朝顾淮俞看去。顾淮俞毫无察觉似的,跟傅妈妈一块进了餐厅。傅闻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继而上楼换了衣服。晚饭期间,傅妈妈趁着老傅没在,讲了几件他年轻时候的糗事。顾淮俞一直笑着听,不过分活跃,但也不会让气氛冷下来,适时地应和着傅妈妈,让她有表达欲。傅闻倒是全程沉默,偶尔用余光扫了几眼顾淮俞,还试探性给他夹了几次菜。顾淮俞什么也没有说,很自然地吃了下去。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有些过分了。傅闻开车去过废品站几次,但都没有进去,只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这几天,他的脑子里断断续续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跟顾淮俞的关系。吃完饭,傅闻想找顾淮俞好好谈一谈,对方却先一步约他。顾淮俞目光单纯,当着傅母的面对傅闻说,“哥,我想打桌球,你可以教教我吗?”傅闻看了他一眼,点头,“好。”见兄弟俩结伴去了休闲室,傅妈妈欣慰他俩能相处得这么好,在他们这个圈子,亲兄弟都有可能为了财产翻脸。顾淮俞打开房间的灯,随手拿起一支台球杆。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十六颗球整齐地摆在桌上,顾淮俞走过去拿下固定球的三角形球框。顾淮俞说要傅闻教他打球,却没有半分请教的意思,拎着球杆,压下腰身,将球杆架到虎口,干脆利落地挥出一杆。啪的轻响,一个非常漂亮的开局。顾淮俞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击球,将球稳稳送入球袋。他的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进了两球,一点都不像生手。傅闻立在球桌旁边,沉默地看着顾淮俞打球。又是一声脆响,第三球入袋。顾淮俞微微起身,围着桌球走了两步,找准一个下杆的角度再次弯下腰。在第四球入袋时,他终于开口,“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过去在爸妈面前怎么相处,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但是——”顾淮俞扭头去看傅闻,“我最近会很忙,没时间天天回家,希望你能帮我打掩护。”如果是以前,傅闻一定会问清顾淮俞忙什么。今天他没有贸然开口,不仅单纯是因为顾淮俞一进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还因为莫名多出来的记忆。跟苏见北的“预知未来”不一样,傅闻不知道他跟顾淮俞以后会成为情侣,甚至会结婚。他的记忆是过去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以及被消除的记忆。顾淮俞一共泼过傅闻两次,一次可乐,一次是水。因为不符合人物设定,所以剧情强行重置,傅闻的记忆跟着消失,但这两几天他重新“想”起来了。一开始傅闻没弄清楚是什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记忆错乱了。随着世界法则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弱,神智清明的傅闻终于回过味。顾淮俞并不是傻白甜,而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一旦想通这点,再回忆他俩相处的过往,真是满满的细节。比如那只时不时就会尿到他身上的小狗,又比如顾淮俞一些恋爱脑的发言,又比如……球桌。在他俩生日宴那天,顾淮俞还很笨拙的不会打台球,今天却打的利落流畅。顾淮俞这是在告诉他,你不要觉得自己很聪明,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高端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顾淮俞就是这样的猎手,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在陪着傅闻玩儿。心情好的时候就乖乖听他说,不好的时候就会反击一下,让小狗尿到傅闻身上,或者是故意说一些傅闻不爱听的话。他以为自己在掌控顾淮俞的情绪,实际正好相反。顾淮俞并不是软柿子,他是带刺的,只是这种刺藏得很深,哪怕扎你一下,你都察觉不到,还以为这是意外。傅闻骨子里是傲慢自负的,这种傲慢不仅来源身份,更多是他对自己头脑的信任。他在同辈中是佼佼者,在商场跟那些老狐狸也能有来有回。但在顾淮俞这里,他就是自作聪明。从头到尾地自作聪明。顾淮俞一开始就知道傅闻所有的想法,他对他的不信任、他对他高高的审视,以及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顾淮俞全看在眼里。这就显得他蠢透了。任何事都有输有赢,即便傅闻手段再厉害,也不是场场都能赢。但蠢这个词,是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所以那些记忆慢慢清晰后,他去废品站找顾淮俞一次都没进去过。被人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也不过如此。顾淮俞离开休闲室后,傅闻用力摁了摁眉心。-顾淮俞这四杆球的威力巨大,打掉傅闻很大一部分自信。顾淮俞对傅闻无感,只是不喜欢他那股很浓的说教味儿,爹起来比他亲爹还要爹,谁喜欢整天被人管着?谢惟虽然有时候也会管他,但不会事事插手,傅闻控制欲太强了。自从傅闻知道顾淮俞是真狐狸,假傻白甜后,顾淮俞干什么他都不再轻易管了。顾淮俞没在公司挂职,但现在是董事会一员,有表决权。董事会半年一开,这次顾淮俞也参加,如果是以往傅闻肯定会叮嘱他很多,这回什么都没有说。傅爸将铭盛的股份分给顾淮俞跟傅闻,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开董事会,以后公司就交给了傅闻。俩人在办公室谈话,顾淮俞听得无聊,起身出去了。傅闻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董事会下午三点开,时间差不多了,傅闻跟傅爸往外走。傅爸这才发现顾淮俞不见了,“小俞呢?”傅闻说,“您先去会议室,我去找找。”傅爸坐专梯去了顶楼会议室,傅闻问了问秘书顾淮俞的去向。秘书最后见顾淮俞是在茶水间,她进去冲咖啡时,顾淮俞在里面吃蛋糕。傅闻去茶水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拿手机正要打电话,人回来了。不过不是他自己回来的。看到顾淮俞身旁的赵争鸣,傅闻面色变都没有变。赵争鸣笑着走来,“傅总,小俞我给你送回来了,刚才迷路走我那儿了。”他转头跟顾淮俞开玩笑,“自家公司都能迷路,也是一个小糊涂鬼。”顾淮俞有些不好意思,“公司太大了,办公室看起来也差不多,逛着逛着就迷路了。”“说明你该多来来公司,以后让你哥带你来玩儿,不行我带你来也可以,你哥啊。”赵争鸣看了一眼傅闻,意有所指,“你哥不像咱们,他平时忙,我挂着一个闲职,有事可以找我。”傅闻出声,“麻烦你了。”“不麻烦。”赵争鸣轻拍了一下顾淮俞的脑袋,语气很熟稔,“我看小俞很投缘,加一个联系吧。”顾淮俞慢半拍地点了一下头,忙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一不小心点到了收付款,又忙退出去。赵争鸣看到后笑了,“不着急,慢慢来。”“我不怎么玩这些。”顾淮俞找到加好友的二维码,伸出去让赵争鸣扫。赵争鸣感兴趣地问,“那你平时用什么通讯?”顾淮俞老实说,“直接打电话,我觉得比较方便。”赵争鸣笑着,“我也是,那直接加电话,你说号码。”他俩在傅闻眼皮底下互通了联系方式,赵争鸣很满意似的眼底的笑意加深。“到点该开董事会了,你们去吧,我也该下去了。”赵争鸣做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联系啊,小俞。”顾淮俞点点头,“好。”赵争鸣离开后,顾淮俞收敛了脸上的单纯,嘴角微挑,“赵争鸣,嗯,挺有意思。”说完,顾淮俞转身朝电梯走。目睹顾淮俞变脸的傅闻静了几秒,他能想象到这种话顾淮俞或许跟谢惟也说过。傅闻,嗯,挺有意思的。赵争鸣是赵董事的小儿子,在公司挂了一个清闲的岗位,他大哥跟父亲都不是简单的角色,是傅闻一开始最不愿意让顾淮俞接触的人。傅闻不知道顾淮俞是真在公司迷路了,还是有意跟赵争鸣见面的。在电梯里,顾淮俞回答了傅闻这个疑惑。“开董事会的时候,他应该会给我发微信,问我这种会议是不是很无聊。顺利的话他晚上会约我出去,到时候我给你打听一下他哥跟他爸的情况。”说这些话时,顾淮俞没有看傅闻。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着顾淮俞,那张脸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偏圆,眉眼干净,看起来很天真。但此刻傅闻看起来,总觉得透着一股坏兮兮的劲儿。顾淮俞撞见赵争鸣是意外,对方可是蓄谋已久,然后他顺势而为。一切如顾淮俞所料,开会的时候赵争鸣发来短信,问他是不是很无聊。这是肯定的,顾淮俞对公司的事务一窍不通,这些年不是端盘子,就是在工厂打工,连大学都没有上。他这种情况上来就开这种高端会议,肯定很懵,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赵争鸣自然会趁这个机会安慰顾淮俞,开几句玩笑逗逗他,增强两个人的感情。人在自卑,缺乏认同感的时候,最容易被趁虚而入。这种把戏,顾淮俞看都看腻了。-开完会,傅爸跟几个关系不错的董事去打球,傅闻去忙工作。本该回家的顾淮俞被赵争鸣堵个正着,对方很热情地带他参观公司。傅闻签了几分文件,然后打开电脑,查看了公司监控。赵争鸣正带顾淮俞参观他们部门,他是采购部门的老大,之所以说是闲置,因为大部分工作都是二把手在干。赵争鸣是关系户在公司不是秘密,傅闻一直想裁掉他,但老傅考虑着他大哥跟他爸一直压着没批。知道傅闻看不上他,赵争鸣故意在有监控,有人的地方跟顾淮俞闲聊。不用明天,今天下午这件事就能传遍整个公司。赵争鸣就是想膈应膈应傅闻,给他添添堵,挑拨一下他们兄弟的感情。傅闻不担心顾淮俞吃亏,吃亏的人不一定是谁。看着屏幕交谈的两个人,气氛似乎很融洽的样子,傅闻喝了一口咖啡。现在赵争鸣一定把顾淮俞想成傻白甜,心里肯定觉得他好骗,或许还在沾沾自喜,觉得已经捏住顾淮俞,然后能通过他的股份拿捏自己。透过赵争鸣,傅闻再次想起自己犯过的蠢,用力摁了摁太阳穴。其实,顾淮俞真实的性格是傅闻很欣赏的那种二代,聪明嘴甜,一股子机灵劲儿。二代圈里这样性格的人很多,傅闻很喜欢跟这样一点就通的人打交道。顾淮俞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因为他有一个天然优势,长得单纯,很容易扮猪吃老虎。就算赵争鸣的父亲栽顾淮俞手里,傅闻都不吃惊。因为他戏真的很好,那不做作的傻白甜劲儿不是谁都有的。-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上顾淮俞的当,因为太聪明就会不自觉把别人看傻了。顾淮俞跟赵争鸣联系了几天,对方都要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当女朋友了。因为赵争鸣觉得顾淮俞好骗,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所以开始舍‘孩子’套顾淮俞这只小白狼。顾淮俞闲着没事就陪赵争鸣玩一玩,忙的话就抻一抻他。在谢惟离开的一周后,顾淮俞的生活跟心态渐渐回到正轨。他爱玩,但也有基本的责任心,把三方爸妈安抚得很好,暂时没让他们发现自己在跟别人共享儿子。顾淮俞在第二部小说最累,还得跟这个世界的亲叔叔争夺遗产。对方架空了公司,最后只能申请破产,顾淮俞手里的股票成了“废纸”。原剧情的他没多想,任由亲叔叔故意搞垮公司,摆脱剧情的顾淮俞可不会让自己手里的钱就这么蒸发。他雇了专业的团队跟律师调查,拿出属于自己的遗产。现在顾淮俞比原来还要忙,难得有空了就去谢惟的家歇一歇。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只躺在**睡觉,有时候会画一画他的漫画。来谢惟这里,除非是重要人的电话,其余的顾淮俞一概不接。因此联系不到顾淮俞,又知道这里的人,都会直接找过来。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顾淮俞窝在**,盖着被子画画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顾淮俞第一时间抬头看去。卫施站在门口,黑发凌乱,这么冷的天甚至有几根黏在脸上,好像是跑过来的,但他气息又很稳,不像大量运动过的样子。外面阴沉沉的,屋内却亮堂堂,刚换过的白炽灯射下冷白的光。卫施站在交界口,低垂着头,一向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佝偻,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上面有斑驳的痕迹,像是血。顾淮俞心头一跳,卫施该不会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吧?这种事他在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绝对能做得出来。寒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顾淮俞打了一个哆嗦,开口问,“你打架了?”卫施走进来,关上房门。顾淮俞看他行动还算灵活,不像受什么大伤的样子,也就不再管他了,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狼。现在已经入春了,昨天下了一场雨夹雪,因此今天格外冷。屋内开着小太阳,卫施看着顾淮俞被染红的侧脸,好半天才开口,“我找他们道歉了。”他的声音很哑,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旅者,喉咙被炙热的风割了无数遍。顾淮俞不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让卫施获得那些受害者的原谅。他抬起头,在看到卫施脸上的青紫时,没有半分意外。卫施左脸甚至还有一个模糊的巴掌印,下巴有好几道指甲抠出来的血痂,脖颈也有两道长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甩出来的红淤血。衣服上的暗红乍一看是血,仔细看才发现不是,好像口红。卫施嘴角也有口红印,不是被亲上去的,而是涂到上面化开,或者是自己抹掉没抹干净,堆积到嘴角附近。总之很狼狈。顾淮俞数了数卫施露出在外面的伤,然后问,“他们打的?”卫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顾淮俞,眼睛慢慢蒸腾出一种雾气,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破裂。他张张嘴,像是失去所有力气,半晌才艰难吐出一句,“我是不是很……渣?”那双带着朦胧湿意的眼睛藏着痛苦跟愧疚,顾淮俞看着那双眼睛,很明确地告诉他,“是的。”很渣,很坏。挨打了活该。卫施身体微微一颤,眼泪顷刻间滑了下来。他一直很恨卫敬平,恨他出轨,恨他对家庭不够关心,更恨他在感情上的无情。但等自己回头去看,卫施才发现他跟卫敬平是一样的人。这些年他谈过很多对象,有印象的却不多,一旦分手就断得干干净净,不留电话跟微信,他靠身边的朋友才拼凑出十几个受害者。这是交往到三个月以上的,更短的大家也记不清,还得去学校论坛的八卦贴上搜。卫施一个个找过去,挨个跟他们道歉。有一些看见他就很生气,拿包包、拿书本,拿充电器线,拿手边的一切打他。有一些会冷着脸提和解的要求,大多都是为了整他,比如让他涂上口红,围着学校转一圈。还有一些既不会打他,也不会提要求,会红着眼睛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没有原因,就是腻了。听到真相,他们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打跟骂。但那样的眼神比涂着口红在学校跑圈,还让卫施难受。卫施不是没有见过,他见过太多人流着泪求复合,求一个分手的理由,那个时候他是冷漠的,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这次不同,他就好像一个残忍杀着蚂蚁的孩童,突然在某一天对生命有了敬畏一样。看着那一双双夹杂着心碎与悲伤的眼睛,他无法再置身事外。因为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等着谢惟回来的顾淮俞。那一刻,强烈的羞愧排山倒海席卷了他。他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他做了他最讨厌的事,他让许许多多的人承受他的母亲承受过的痛苦。这个事实击溃了卫施,他躬下身体,整个人发着颤,手捂住脸,仍旧有很多泪从指缝流出来。-卫施哭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顾淮俞终于不耐烦了,从**走下来。半蹲到卫施面前,顾淮俞大声说,“别哭了。”人在崩溃时,心里很没有安全感,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会下意识想要抓住。卫施仰过头,想要埋在顾淮俞肩上,抱着他汲取一些温暖。顾淮俞摁住卫施,“哭有什么用?你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好好做人。”卫施看顾淮俞像是隔了厚重的雾,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抱一抱顾淮俞。顾淮俞拎住卫施的衣领,“你要愧疚地活着,感恩地活着,别整天哭哭啼啼的,能不能振作起来,想点有用的补偿?”哭哭啼啼这个形容词刺伤了卫施,但他控制不住,鼻翼**,委屈得不能自己。“我就是很难过,想抱你一下,你都不让。”卫施控诉。顾淮俞:“你要靠自己站起来,不要依赖别人。”卫施:“我就抱一下,又不是要赖上你。”顾淮俞皱眉,“我为什么要给你抱,谢惟知道会吃醋的。”卫施狠狠用手背抹掉眼泪,“我还不稀罕。”顾淮俞坐回到**,“那最好。”卫施愤然又委屈不自知地看着顾淮俞,“我要是再来找你,我就是狗。”顾淮俞不在意,“慢走不送。”最好永远别来烦他,他也不是很想听卫施一直哭哭啼啼。卫施的自尊心让他再受不住,转身离开了。等他走出去很久,也不见顾淮俞有任何动静,眼泪又不争气地想要往外冒。卫施用力摁住眼睛,呼吸急促,想要阻拦下这种冲动。他想,顾淮俞有喜欢的人,他再贱也不会做个插足的第三者。-卫施离开后,顾淮俞回到**继续画他的漫画。顾淮俞本想在这里过夜,顾大钧中途给他打电话要他回家。顾淮俞简单收拾了一下,穿上外套,将房门关好,摸着黑钻过铁网,走到废品站院内。夜色中,一道修长的人影朝他走来。